《云笈鉴》在诸多是非之下终于定档在了三月初,比原计划的大年初一上映晚了一个月左右——这已经是择栖能够操作之下的最好结果了。麻烦的是,网络舆论的压力越来越大,王寅又不想做任何让步,话题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上,怎么都下不来。他主要也不是操心这个事儿,而是花枕流。
花枕流消失快一个月,仿佛人间蒸发一样,监控记录查不到,任何乘坐公共交通的记录也没有。只能明确一点的是,他确实在与王寅约定的日期抵达北京并入关了。花枕流是个标准的技术宅,虽然早几年也是京城有名的公子哥儿,后来一心扑在了事业上就鲜少出来走动,按理说不会有什么仇家。
王寅一度怀疑是不是周澜的手笔,可是他与花枕流的事情除了于渃涵知道具体内容之外,过多细节并没有透露出去过。择栖未上市,并且只有他一人说话算话,财务方面的事情也完全不会公开,周澜就算手眼通天也未必查的出来什么。
那么是花枕流自己选择消失的么?王寅觉得这个可能性甚至大于周澜操作,因为花枕流那边的进度一直非常不顺利,结果也不怎么乐观,王寅在他那里投入的精力很金钱过多,如果最近一笔账无法快速回款,他极有可能跟王寅陷入非常胶着的对立境地。
王寅理性的推演着各种可能的结果,但是感性上,他希望花枕流的失踪是因为外因。显然不是什么涉及利益的外因,要不然肯定就是赎金那一套了。他盼望能够收到花枕流的消息,也害怕收到不好的消息。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凭空不见,难道是装神弄鬼么?
王寅去公司上电梯的时候遇到了宁姜,他挺意外宁姜会来公司里,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年底过来开会的。两人在同一层出来,宁姜与王寅并行前进,在走廊的尽头时,他忽然问王寅:“花枕流,不见了么?”
“你未免也太迟钝了吧。”王寅苦笑,“人都消失一个月了,你才发现?”
宁姜低头说:“我以为他,玩腻歪了。”
王寅无法从他的表情判断他这句话的真实想法,不过宁姜对于花枕流的态度一直是沉默抗拒的,王寅不知道花枕流的生死,只能轻飘飘的感慨一句:“可能你以后真的自由了。”
“是么。”宁姜并没有表现出喜悦的神情,仍旧平淡,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是这样呀……”
王寅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一会儿也有会,没时间跟宁姜聊天,只能简单的问一句:“他有联络过你么?”
“没有。”宁姜老实回答。
“好吧。”王寅说,“你开完会不要走,等我,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
“嗯。”
王寅的会议是有关于财务方面的,这一块他一直不关心也没管过,于渃涵三番五次提醒他不要再对花枕流的项目进行投资了,他们的体量根本烧不起高新技术产业。要是以前赚大钱的日子还好说,然而过去的一年里,择栖在影视这一块的投资力度加大,但是市场反响平平,本想靠着年底的这一部《云笈鉴》翻身,没想到又陷入了抄袭风波。他们不是上市公司,并没有股价浮动的影响,但是账面的亏空是实打实的,花枕流的失踪导致本应该回来的一笔款项没了着落,局面一下就尴尬了。
很快,择栖的内部就出现了动荡,裁员的消息一经传出,所有人都人心惶惶。
宁姜和王寅在公司附近的餐馆吃饭,宁姜还跟往常一样,吃的不多,王寅则是没什么心情吃饭,倒是点了一大杯咖啡。他最近事情多,也很容易陷入无端的疲惫,晚上却少眠。他不像面儿上过的那么坦然,他有他自己所背负的压力。
“所以……”王寅抿了一口咖啡,“你都不知道花枕流在哪儿?”
“是的。”宁姜说,“我也,不必知道吧。我之于他,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
“你们俩啊。”王寅自言自语,“冤家。”
宁姜问:“你最近,是有什么麻烦么?”
“还好,不是什么大麻烦。”王寅说,“也不关你的事,安心过年吧。对了,你年后有什么打算?如果继续做音乐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更好的专门的音乐公司,也许对你的创作会有些帮助。”
宁姜听得出来王寅是打算帮他找下家了,这段时间流言四起,他又不是完全的与世隔绝,怎么可能听不到风吹草动?纵然是他这样不关心身外事的人,对于王寅的境况也有些担忧,不禁问道:“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
“还没有那么糟糕。”王寅故作轻松地笑道,“如果你有花枕流的消息,务必率先通知我,就算是帮我了。”
“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儿?”宁姜又陷入了最开始的问题,“我对他来说,可能只是个有趣的,可以玩弄的对象吧。”
“可是他爱你爱的要死啊。”王寅脱口而出。
“爱?”宁姜一滞,明显没明白王寅的意思。
王寅也惊讶于自己竟然就这么说出来了,他看宁姜傻乎乎的样子,突然笑了一声,觉得因果轮回似乎有些道理,他好像不应该挡在别人之间去保守什么见鬼的秘密,他也无权叫宁姜一个人蒙在鼓里。
宁姜是个成年人,有权利知道故事的全部,并且在足够理智的情况下做出自己的选择。
“你曾经问过我,在你生病的时候有个人对你很好,但是你想不起来是谁了。”王寅开口说,“如果我说是花枕流,你会相信么?”
宁姜一动不动的看着王寅,逐字逐句的消化内容,这项工作大概花费了他几分钟,随后他说:“这样啊。”
王寅问:“你真的无动于衷么?”他说完之后就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不对,他理所应当的夸大了花枕流的付出而忽略了宁姜的痛苦。“抱歉,我不该这么说。”他改口,“你无动于衷才是应该的,这已经是你能给花枕流最大限度的宽容了。如果换做是我,他已经死了一万次了。”
人都会陷入自己的惯性思维,总是觉得“他都那样做了你为什么还原谅他呢”,其实这些都是道德绑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害者一定要完美无瑕,否则自己的悲惨就一定是有原因的,而在加害者看似痛苦的忏悔之下,被害者就必须要宽宏大量,必须要原谅对方,否则就是小气,就是赶尽杀绝。
然而这有什么问题呢?痛苦是无法感同身受的情感,哪怕是上天都不可以取代被害者的权利去原谅什么人,更不论那些看热闹的人了。人们总是慷他人之慨,总是替别人原谅,然而这对于被害者来说,更是无穷无尽的伤害。
到最后,没有人会选择做一个好人,因为好人不可以犯错,做了一百件好事都抵不过做一件坏事。所有人都会想当一个坏人,因为坏人终究是会被原谅的,做了一百件坏事,只要稍微做一件好事,仿佛就是天大的救赎,仿佛就要歌功颂德。
那那些好人呢?那些什么都没做错可是就是陷入无间地狱的可怜人呢?谁来为他们伸张正义呢?
没有人。
因为看热闹的终究是看热闹,他们只在意自己是否在闹剧中占据道德的制高点,是否在舆论中成为意见领袖,没有人会真正的关心当事人。
没有人的。
“我,不在意的。”宁姜笑了笑。他很少笑,好像已经失去了微笑的神经,但其实他笑的样子很温柔,能给自己冷冰的外表添加一丝丝人气儿。他说:“可能经历了大起大落,人也就看得开了吧。过去那些,我都觉得像是做梦,总是想着的话,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用。爱恨,跟钱一样,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我不是原谅他,只是想,放过自己。”他长长的舒了口气,“花枕流,只是,太幼稚了。”
“所以,如果他这次真的出了什么要人命的事儿,我觉得也是死有余辜吧。”王寅说,“他真的是……”对于花枕流,他也评价不出来什么,唯有一声叹息。
“如果,我生病的时候,真的是他在照顾我。”宁姜说,“那我,还是会感谢他的。”
王寅说:“他那样对你,你还要感谢他?他差点杀了你知不知道?”
“两码事。”宁姜说,“算清楚,比较好。”
王寅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时间,他下午还有许多事情等着解决,便跟宁姜说:“他如果找上你的话,要联系我。我就不送你走了,下午还有的忙。”
“王寅。”宁姜叫他了一声。他鲜少叫王寅的名字,以至于这样一声叫王寅有点不太适应。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