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吧。”
有些事心里着急也没用,路得一步一步的走才行。
李莞爬上了马车,让银杏把车帘子卷起来,看看沿路的风景。
“咦,八爷。”
银杏坐在左侧,忽的喊了一声,李莞回头从她那边的窗户往外看去,果真是李崇从一家酒楼里出来,脸颊绯红,脚步虚浮,亏得旁边有小厮扶着,要不然肯定就瘫地上去了。
“停车。”
李莞喊了一声,车夫就应声把马车停下了,李莞跟银杏换了个坐,就那么在马车里盯着醉醺醺的李崇。
跟在他身后出来的那些酒友也都和他差不多,一群醉成烂泥的人相互假么假事的道了别,然后各自回家。
扶着李崇的小厮把李崇往停靠在酒楼门前的马车上拉,本来软兮兮的李崇突然一伸手推开小厮,看着像是不想上马车的样子,小厮被推倒了也没办法,爬起来又去扶他,嘴里一声一声喊着‘八爷’‘上车吧’之类的话。
李崇却听不进去,就跟车上有牛鬼蛇神等着他似的,怎么也不肯上,逼得急了,就干脆在酒楼门前撒起酒疯,那是真撒,一点不讲究,直接躺在地上打滚那种。
李莞原本是不想管他的,只想静静看着,然后等他上了马车,她再悄悄跟回去,可李崇那癫狂的样子,委实难看,李莞没忍住,还是下车了。
等到他走到李崇身边时,李崇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经过这么一闹,小厮也不敢拉他了,李崇歪歪斜斜的钻进人群里去,低眉搭眼不看路,经常撞到前面的人,引得周围怨声载道,李莞就那么跟在李崇身后,一路跟被他撞到的人道歉。
李崇漫无目的的走,偶尔抬头看看天,然后继续低头横冲直撞,许是有些反胃,他捂着嘴左右找路,踉跄着趴到一处巷口狂吐起来,引得那家店铺的掌柜从柜台后面冲出来骂道:
“嘿,哪儿来的醉汉,吐在咱店门口儿,这还叫人怎么做生意?”
李莞让银杏去给那掌柜送了十两银子,打招呼说‘家老爷喝醉了,对不住’之类的话,掌柜收了银两,有听说那醉汉是谁家老爷,也不敢再多计较,嘀咕着回去了。
李崇趴在墙角吐的昏天黑地,简直要把肚肠子都给吐出来似的,李莞来到他身后,一手掩着鼻,一手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在他背上给他拍背。
李崇简直要把苦胆吐出来,李莞掩鼻蹙眉,想转身就走,可李崇脸上那痛苦至极的表情却又让她忍不下心来。
既然醉酒这么痛苦,又怎会有人用酒来解忧呢?李莞特别不明白酒徒们的心思。
李崇吐完之后,感觉好了一点,迷迷糊糊转头,就看见李莞一脸嫌弃的站在旁边,李崇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对李莞笑了起来。
嘴上还沾着秽物,李莞眉头紧锁,鼓起勇气,才用自己的帕子去给他把嘴上的脏东西擦掉。
李崇在李莞面前倒像是变乖了,由着她给他擦拭,擦完了,还乖乖的搭在李莞肩上,让李莞扶着他走。
父女俩两辈子都没有这么亲近过,李莞觉得自己的肩头沉重发热,李崇脚步虚浮,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李莞肩头,走着特别费劲。银杏想上前帮忙,也被李崇给推开,不让靠近。
李莞脑中正寻思着怎么劝说李崇坐马车,要她扶着回李家,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忽的李崇停下脚步,李莞吃力的抬头看他,只见李崇的目光被街边一个首饰摊位吸引住了,拉着李莞走到那摊位前站定,李莞看着这摊位上并不值钱的首饰,不知道李崇要干什么。
“这位大爷,小姐这么漂亮,给小姐买根簪子吧。”卖首饰的婆子会做生意,上来就夸人漂亮。
李崇就是醉了酒,也听得出来赞美的话,竟然真的伸手在摆满了首饰的台子上挑了一根粉红流苏的桃花簪,拿在手里失神的观望,李莞喊了他一声:“爹。”李崇才转过身来,把簪子插在李莞的坠马髻上。
“漂……亮。”一张嘴,就满是酒气正面喷上李莞。
李莞赶忙闭了口气,无奈跟那卖簪子的婆子笑了笑,招来跟在他们身后的银杏付钱,然后扶着李崇继续往前走。
李崇搭在李莞的肩上,一路从榆林路走到鎏金街,经过一家干果铺子,说什么都要给李莞买一包蜜饯糖果吃,好不容易骗出来,李崇又开始吟诗,声音之大,把街上行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李莞两颊火辣辣的,觉得自己两辈子都没有这么丢人过。
好不容易把李崇扶到了李家,门房瞧见了,轻车熟路的过来接手,把安分下来的李崇给扶了进去。
李莞这才如释重负,大大的呼出一口气,此时天色已晚,最后一抹夕阳也落下云层,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空气中飘着诱人的饭香,李莞觉得自己今天晚上能吃两碗米饭。
夜里洗漱后躺在床上,李莞举着桃花簪看,材质和做工都很一般,唯独这桃花很逼真。
李莞从床上翻了个身,趴在那里,对在她榻下铺床的王嬷嬷问:
“嬷嬷,我爹喜欢桃花吗?”
王嬷嬷一愣,答道:“老爷喜欢不喜欢,奴婢不知道,不过太太倒是很喜欢的。”
是她娘喜欢的。
李莞点点头,把簪子放在床铺上,趴在枕头上凝视着,脑中回想李崇对着她喊‘素秋’的样子,真没想到,李崇对她娘的感情居然这样强烈。
王嬷嬷铺好了床,问李莞要不要熄灯,李莞想了想后,对王嬷嬷道:“先不着急,嬷嬷躺下来,咱们说说话吧。”
李莞突然对李崇和她娘的事情产生一点兴趣,以前她都是凭自己的想象去看待李崇,脑子里一直觉得他不是个好父亲,所以对他的事情并不在意,只是如今的她已非当年那懵懂孩子,经历过世事,体验过欢喜与悲伤,心境已然不同。
“姑娘想说什么呀?”王嬷嬷钻进了被褥,侧着身子与李莞对望。
李莞将那簪子拿在手里轻抚两下:“便与我说说我爹和我娘的事情吧。他们感情好吗?”
李莞的问题让王嬷嬷陷入了回忆之中,李莞等了好半晌,王嬷嬷才缓缓开口:
“你爹和你娘,感情挺好的。你娘总是不开心,你爹就总是逗她开心。你爹年轻时神采飞扬,可不是现在比得了的,我就记得呀,你娘怀你的时候,大半夜里想吃瑞合祥的饺子,你爹二话不说,套上衣服就出门给她寻,那时候是冬天,近年关了,外头还下着雪,人家店门早就关了,也不知道他弄了什么法子,居然还真给你娘买回来了,冻的鼻头都发红了,那样子滑稽的很,我到今天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李莞脑中想象着那个画面,嘴角不禁上翘。原来有些事情,真的是要问过才能知道内情。
“看来我爹很喜欢我娘。”李莞感慨。
“可不,喜欢的紧。”王嬷嬷回答。
李莞把脸靠在枕头上,指尖扫过桃花簪的花瓣:“那我娘死的时候,我爹肯定哭的很伤心吧。”
一个肯大冬天为怀孕妻子奔走的男人,骨子里坏不到哪儿去,反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就能说明妻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很高,为了妻子满意,宁愿让自己遭点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