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点灯。”那人发话了。
沈竹晞依言拨亮案上的灯芯草,秉着烛台照过来,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烛光一点一点抚上那人的脸,脸容卓荦,宛然如画,那一双桃花眼在昏暗跃动的灯光中显得迷离而神光不定,此刻微微流转着注视他。
沈竹晞不自觉地舔了舔下唇,满意地看到友人脸色尚好,容色并无清减,想来这些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他松了口气,倾身过去捏捏对方的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手指掠过的地方,柔软的皮肤如水纹在手底下荡漾开,不似常人。
沈竹晞停了手,感慨道:“陆澜,你得多笑笑,知道吗?”不等对方回答,他便又自顾自地接下去,“你快说吧,我听着,绝不嫌弃你。”
“我一定一直和你一起。”少年声音稍显单薄,轻轻地说,语气却认真无比,“总在你这边。”
他身旁的人微微一震,就连握住他的手都在剧烈震颤,显然是心绪波动,无法止息。沈竹晞反而平静下来,也不催促,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开口。
摇曳的烛火中,陆栖淮清秀挺拔的双眉似乎微微蹙起,鼻翼垂下的一缕长发随着呼吸缓缓起伏,仿佛心中一动一动要涌起的心事。缄默良久,他仿佛下定了决心,缓缓颔首:“朝微,你要想好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
他垂下眉眼:“我是无法拒绝你的。”
沈竹晞重重点头,捞了帕子抹去他衣上的水珠,听他说:“那一日我们在南离殷府遇见第一波隐族人,我送走了你,而后我在奋战中重伤,本来万难幸免,幸而那一队白骨骑士在最后关头突然萌生灵智,而隐族人又一心惦记着攻占殷府,作为未来的根据地。”
“陆栖淮”深吸一口气,话语在这无比关键的地方微一停顿,续道:“那白骨骑士的首领,且战且退,将隐族人一点一点地引进殷府,而后放下机关,断绝了所有的退路。我从《敛贪嗔》里看到,殷府在开创时,就淋上了火油,埋下了数百斤的炸药,这么多年来,他们等待的便是今日。”
他声音发涩,有些感慨:“殷府真是满门忠烈——对于他们来说,如果不能全盘取胜,那就同归于尽,无论如何,南离的首府会被消灭,但永不会沦落敌手。”
沈竹晞听了,心中也满怀激荡,长叹一声,一时间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迟疑着岔开话题,张嘴问了一句:“陆澜,那你呢,你怎么活下来的?”
“我……”对方只说了一个字,忽然将余音吞咽下去,与此同时,沈竹晞的眼睛猝然睁大了。
沈竹晞听到了窗外微弱的笛声!回环婉转,在一天月光中,宛如天籁,随着晚风传到这里,已是不甚清晰。叮,忽然有一个奇怪的转音,却几乎惊破了临窗的人精心织成的幻境。
沈竹晞一下子听出来,那笛子吹的是探幽的调子!吹笛的是谁?可是陆澜明明在他身侧啊?
刹那间,少年燃烧着火焰的双瞳忽然变了,如同疾风吹来,迅速吹开阴翳的乌云。他忽地僵住,眼里流露出诧异和怀疑,细细地打量着对面的人。
“我头发有些乱,帮我挽一下。”他转转眼珠,忽然道。
“陆栖淮”探手过来松开他鬓发的一刻,沈竹晞闻见他身上熟悉的清远香气,心中一动,微微放松了些,感觉到对方冰凉的手指从鬓边划过,鹅黄的缎带在指尖柔软如流水,缓慢而有些稚拙地挽起来打了个结。
沈竹晞拍拍额头,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陆澜,反正已经找到你了,先睡一觉,明日再讲吧。”
他拍拍床沿,露出一丝笑意:“我这个人睡相挺差的,要不你睡这里,我就去方榻上凑合凑合。”说罢,不待“陆栖淮”答应,他抬手就要打灭烛火。
“陆栖淮”及时按住他的手,微微摇头:“还有一件事。”迎着沈竹晞疑问的目光,他从怀里取出琉璃茶盅,晶莹剔透的茶盖上沾满了衣服上湿漉漉的水汽,被他用手指抹去。一掀开茶盖,清苦的药味扑鼻而来,沈竹晞不禁大皱眉头,直往后缩。
让他惊恐的是,对方居然双手捧着琉璃盅,珍而重之地端到他面前:“喝下去。”
沈竹晞竭力往后退,后背顶着墙,“陆栖淮”仍是不偏不倚地端着茶盅在他面前,他无奈,苦着脸凑过去:“奇奇怪怪的!真要喝药啊!”
窗外那种短促的笛声忽然消失了,而面前人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重复了一遍:“快喝下去。”
沈竹晞咬咬牙,陡然仰头灌了下去,寒凉的夜风中,发涩的液体翻滚入喉,胸腔中似乎有一把火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