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竹晞一心记挂着陆澜,在三番五次不曾走近他后,终于被惹火了,厉叱:“会一点幻阵了不起么!”他手腕一横,拭刃疾挥,朝雪的冷光陡然暴涨,脱手而出,只听得空中一声闷哼,那个人颈间鲜血喷涌而出,向后仰倒。
他并没有听到扑通落水的声音,那一团云雾被血色染红,居然聚拢过来托住了对方!幻阵已被破除,沈竹晞点足而上,惊愕地发现那并不是雾气,而是一团细小的白蝶,紧紧跟随在对方左右。
“呵”,那人抹去颈间的血痕,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
沈竹晞知道他不敢再造次,冷凝着脸色持刀紧随在后面,踏波顺着洛水绵延而下。今夜风萧萧水泠泠,两岸渐次并肩的小楼廊下挂着连串的珠箔灯,明亮而如星,远远望去,如同长锦缎上绵延开的一排散落珍珠。
那些灯是黑夜里的眼瞳,无声地注视着这两位一前一后掠过的行客,看他们起落间,两岸灯影渐趋萧疏,居然是往下游最荒凉的地方。
看来金浣烟所说的果然没错,陆澜在下游的荒坟孤冢间出现过。
沈竹晞心中一凛,这里几乎常年没有人来,更不要说是凝碧楼弟子了,金浣烟是怎么知道陆澜曾在此横笛而吹?还是说,陆澜来到这里,其实是被他们所设计?
他心中惴惴不安,眼看着周围已经渺无一点人气,不由得心下打鼓。死寂声中,淙淙的流水音被无限放大,就好像许多声音综合在一起。风拂过林梢的声音,足下踏波的声音,和……兵刀声。
等等,兵刀声!那只是很轻微的一声铮,然而,沈竹晞很清晰地辩认出,那是兵刃砍进身体的闷响。那是不是陆澜?他现在怎么样?
沈竹晞大为着急,然而,他来不及思索,忽然顿住脚,呼吸一滞——陡然有吹笛声破空而起,婉转清越,宛如无形的手,拨开厚重的沉沉白雾,甚至连死黑的天穹也稍亮了一分,天玄地白,月色如洗。
便在眼前霍然清朗的一刻,那人陡然向后伸出手来,温热的五指陡然紧扣住沈竹晞的腕子,拉着他向岸上疾跃!
沈竹晞踉跄踏足在松软的泥土上,挥刀回身逼开他,再一看,额间便布满了冷汗——他方才踩着芦苇踏足的那一片水中,居然有一只干枯的手平地生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节节拔高,仿佛在水底生根发芽!
“天哪,那是什么东西!”沈竹晞头皮发麻,失声惊呼。
笛声一顿,而后怒张!那恣肆迸裂出的一连串音节仿佛不知名的开关,一瞬间,只听得咔嚓连声,湖面上居然有无数的手接连冒起,一只一只都虚张着五指伸向天穹,仿佛在祈祷着什么。
沈竹晞毛骨悚然,猛然间醒悟过来,这笛声,便是导致水中异变的罪魁祸首。他的心一寸一寸冷下去,笛声如此妖异,甚至造成这样阴邪的东西异动,多半不是陆澜所吹。只是那人也会吹探幽的调子,那是谁?
“你说要带我去见他的,他在哪里!”沈竹晞死死地抓住旁边人,在汹涌如浪的笛声中,宛似捉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人平平地抬手,遥遥一指,沈竹晞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心陡然一沉,他所指的居然是洛水底下!他什么意思,是说陆澜已经……沈竹晞惊惶地紧咬住唇,不敢再想。
不会的,不会的,缺一老人说过,陆澜还活着。连林谷主都看不透的缺一老人,他所说的话一定是可信的。沈竹晞如是地连连安慰自己,喘息着按住剧烈起伏的心口。
有了,他要告诉陆澜他在这里,这样陆澜就能会意然后过来!
“陆澜,陆澜!”沈竹晞扯着嗓子,在天穹下竭力呼喊,他听不出笛声到底来自哪个方位,就将手拢在唇边,一声一声不屈不挠地念着,“陆澜,陆澜!”
然而,笛声并没有丝毫收敛,甚至连片刻的停顿滞涩都没有,仿佛吹笛的人不系外物,丝毫不受这影响,在一浪高过一浪的音节中,水里的尸骨已经分外清晰,一具一具湿淋淋地站在那里的,居然都是完整的人!然而,他们的双手却白骨嶙峋,长长地支离在那里,便是先前所见的从水下冒出的骨节。
这些尸体是从哪来的?他们要被带到哪里去?
尸体眼神僵冷,空空荡荡的,沈竹晞看着,陡然想到朱紫楼里苏晏所操控的那一群凶尸,莫非动手的人竟是苏晏?他横刀当胸,眼睁睁看着那一群张牙舞爪的僵尸带着森冷水汽,迎面扑来,提气准备再次陷入苦战。
出乎预料的是,唰地一声,旁边人居然翻手压住了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