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能完完全全地体会到当时何昱的种种情绪起落,他似乎已经因为对方温柔的举动而心情好转,却又因为“你和他不能比”这一句话,心猛地沉了下去。
林望安看他黑了脸,猜出他想偏了,忍不住敲敲他额头:“乱想什么呢?那两位公子是客人,明天可就要走了!你我来日方长,什么时候听琴都可以嘛!”
何昱嘿嘿地笑了两声,凑过去蹭蹭他放在自己脸颊边的手,这样毫无防备的亲昵在他身上实属难得。他忽然觉得“来日方长”是个很美好的词汇,恰是因为还有许多的年岁可以并肩度过,所以还有许多种人生经历可以共同去体会,那真是太好了。想到这里,他伸手过去抓紧了林望安,跺跺脚:“走吧!”
林望安也反握住他的手,背起古琴:“走吧。”山风拂卷起他的猎猎白衣,在晚晴的视角里,大片大片开成花海的方庭山都是为他作了背景,花儿窸窸窣窣地飘落在他的衣衫上,他抬手拂落了,指尖一点红色欲燃。
晚晴恍恍惚惚地觉得,山间这种花色,和眉间的朱砂一样像血。他不知道这是何昱本来的想法影响到了他,还是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他动了动,眼前就又是不同的景象。
正文 第146章 非尔眼中人其四
一处落红庭院,暮春的阳光柔软而绚烂,在后院铺陈开一地,风一动,送入满院花香。从晚晴的视角,只看到林望安并肩坐在他旁边,膝上横着那柄渡生剑,美眸生光。他的眼瞳是深碧色的,真的和凝碧珠一模一样,在阳光下璀璨到近乎透明,无数的晶莹在他眼中深深浅浅地流动,宛如映出的另一处星河。
晚晴一瞬间想到现在双目失明的林谷主,和他常年被白色缎带封住的眼瞳,忽然心头一阵难言的苦涩。
林望安侧着头,似乎先前提了一个问题,在等待他的答复。但何昱很久都没说话,他终于忍不住,含笑再问了一遍:“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什么稀奇的物事吗?”
何昱很诚实地说:“你的眼睛里有光。”
他看林望安唇角勾起一丝奇怪的笑,有些发急:“我不是没话找话故意要夸你的!望安,你一来,阳光都明朗了。我以前也不是没在院子里玩耍过、晒过太阳,阳光这种东西,无处不在,炙热又泛滥,可是你一来——我说实话,你可不要笑我啊——”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却忽然觉得自己以前,从未见过阳光。”
林望安显然愣住了,沉默后,向他张开双臂:“行吧,阳光在这里,你飞过来吧!”就这样笑闹了一阵,何昱忽然不再说话,林望安喊了几声,他也没有回应,侧眸一看,居然已经昏睡了过去。
平日要有多累,才能这样随时随地睡着啊?林望安微微摇头,恰好看到他眼下一圈刺目的青黑,几缕乱发垂落,衬着过于苍白的脸色,显得整个人瘦弱而憔悴。他明明还只是个少年,却要提前背负起一整个家族的命运。
林望安叹了口气,涌出些许心疼,想把他带回去睡,他方一动,何昱就已经挣扎着似乎是要惊醒过来,不知道是被他惊动,还是阳光太过灿烂醒目。
晚晴看到,白衣道长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过了一整个下午。他的手不酸吗?晚晴颇为讶异不解,等回过神来时,眼前的景象已再次出现了变化。
他们并肩坐在香篆缭绕的书房里,似乎在共同处理着案上的文书。玳瑁笔带起兰墨的沁香,桌案上呈着江月白的古琴,风过重帘,青铜珍器轻触着发出清响,这看起来显然是某处极其显赫的世家。
看到这里,晚晴已经对楼主从前的身份有了个隐约的猜测,临近璧月观,又时时与林望安来往密切的,大概只有方庭谢氏的人了。传闻中,谢氏家主谢羽确实是自焚于红莲劫焰中,莫非,那就是从前的楼主吗?
晚晴联想起谢氏家主的一些事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勉强按捺住心绪。这时,林望安已经提笔在卷上一勾,揉了揉眉心:“这些财物的事可还真麻烦,我就知道,每次你来找我求助准没好事。”
何昱讨好地摇了摇他的手,端起身边的酒盅抿了一口,酒很苦,是道长在观里自酿的。他犯愁地拨弄着算筹,眼看旁边林望安运笔如飞,已经算了好几笔帐目出入,不禁叹服:“望安,不如以后都给你算好了。”
“想得美。”林望安头也不抬。
被他这样一反驳,何昱反而来了兴致:“喂,讲讲条件嘛,我给你发俸禄怎么样?包你满意哦!”
“什么样的俸禄哦?”林望安随口问。
“我把所有的收入都交给你,然后你养我,怎么样?”何昱转转眼珠,“不过你也得养下面的人。”
林望安笔尖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顿:“就你事儿多,要我养你做什么?”何昱不依不饶地拉着他说了许久,林望安被烦得不行,忙不迭地改口:“好好好,养你养你,你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