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下来, 程素素发现, 如果有问题,只可能出现在两个方面:一、她的暗桩出了问题;二、九王子——现在是新的魏主了——有他自己的打算,并且执行成功了。甚至有可能是两方面一同出事,总不可能是天降神人操纵了一切吧?
程素素放下手中的译本, 轻轻地揉着眉心,她希望是九王子很聪明,也不希望是自己内部出了事。现在最要紧的有两件事, 一是向在魏国境内的人员询问真相,另一个则是要尽快告诉谢麟, 这件事情已经不是可以在她这里解决的了。
没有犹豫,程素素袖着条子去找谢麟。
战争过去有一段时间了, 比起战时的忙碌,此时尚算安闲。谢麟更有功夫搞点事情来显出自己的不同来,此时正在起草申请军屯的奏稿。
脚步声没有打断谢麟的动作,程素素等他写完一段,才唤一声:“芳臣。”
大约是心理因素, 只要听到她这么称呼, 谢麟就忍不住耳朵一热。放下笔来, 谢麟故作正经地咳嗽一声:“来啦?怎么?”
正如程素素对谢麟的了解越来越多, 谢麟也越来越了解程素素表情动作的含义, 程素素这个样子,分明是有不太好的消息了。
程素素点点头:“北边的消息,他们动手了,结果不如人意。”
谢麟接过译文来,一眼扫过,眉头微皱:“必须上报朝廷。还有别的消息吗?王三……算了……”
程素素道:“内掌柜与司南还不曾有信,王三顶多得到一些泛泛的传闻。两国交好,有事各遣使者,用得到他的地方可真是太少了。”
“王三还是先放在那里吧,”谢麟略一思索便说,“不方便的事情还是用得到他的。内掌柜与司南线上的人,要慎重了。再等三日,若无消息,就要派新的人手过去。”
程素素笑道:“这是当然。”
谢麟轻叹一声,将草稿一合:“这个怕是用不上啦。”
几年来招徕流亡小有成绩,程素素心里明白,这是托了更南地一些的地区兼并愈发严重以及天灾的福,否则不会有这么多人肯背井离乡北上来填充人口的空白。昔年谢麟奏请朝廷批准了许多优惠的政策,招过来的人也没有现在的多。此外仗虽然打完了,各部也陆续撤走了一些兵马,为了备边,兵士也比以前多了。是以看起来经过战乱的地区人口到如今并没有下降得太厉害,若是再有个一、二十年,一准能恢复生机。
这些都算是谢麟的政绩了,照着赵骞等人的规划,谢麟两三年内将会被调回京城。一则谢麟的官也该升一升了,或者说,也该回到中枢去适应适应了,二则朝廷恐怕也不会乐意让一个人在这么广大的地区经营这么长的时间,他的权利还比一般的封疆大吏要大。
现在看来,谢麟恐怕还是要在北方再经营一段时间了。
人口多了,年景却不如当初,因是经过战乱之地,荒地不少,兼并倒还没有显出来,百姓日子还过得过,五年后的今天,自给自足是完成了,还能供应一部分军粮。但是,吃紧。两国对峙已成定局,这许多兵马压在边境上,对供给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若是本地能够自行解决一部分,朝廷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如今魏国政变,新的魏主是战是和,魏国是否会陷入分裂,都未可知,边军日夜操练尚且不及,朝廷恐怕未必会同意军屯。不,一定不会同意。
“召集他们议事吧。”谢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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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抚使衙门的布局比之前略有不同,谢绍、谢秀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空间,谢麟保证会很努力的结果谢业如今占据了上房的东厢。江先生等幕僚及谢麟收入门墙的弟子在前衙有了自己的住处,唯一的例外是赵骞,他与江先生等并不很亲密,反居住在离后宅很近的院落里,每日固定给自己的日常是与谢绍接触。
几年间,谢麟旧日收的三个学生被他安排通过科考做官,其中马度、谢守清顺利地通过了最终的殿试,如今正在翰林院里进修。比较不幸的是米铮,回京城待考,对他而言是一个不错的安排,住在自己家里条件更是不知道比赴京赶考的举子要强多少,然而天意弄人,他考试前大病一场,误了一科,又被米枢密打发回来继续跟着学了。
米枢密的理论是:反正年轻,误一科就误一科,休息好了就回去跟着学点,对魏的关系问题,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朝廷的一个重要议题,多懂点是没有坏处的。且与老师多多相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除了米铮,谢麟这五年只添了一个真学生,名字于程素素而言是相当好记的——鲍照。鲍照同学的相貌完全不符合谢麟的标准,无论是老婆、老师、幕僚、先收的三个学生,相貌无不是在水准之上的。唯有鲍照同学,活像半截铁塔,既黑且壮,偏又相当腼腆,说话就脸红。好在性情学问人品倒是符合了要求,谢麟权衡再三,忍痛将他给纳入门下了。
每每开会,鲍照就成了一道与众不同的风景,今天也是如此。
没有人问谢麟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人问为什么程素素不抱孩子却出现在这里。谢麟先召集亲信而不是衙内下属,就是因为他们省事省心,且幕僚,尤其是赵骞,可以提供更准备可行的意见。至于学生,旁听就好。
赵骞照例是最后开口,江先生自然是打头阵:“东翁当上奏朝廷,通告各地,尤其是李知府处,做好准备。各地驻军酌情通告,但是不能大肆宣扬,以防人心生乱。唔,至于东、西两路……”江先生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通知程犀与西路安抚命名张孝知。
石先生却直白地说:“不必通告。”考虑到程犀的身份,又添了一句,“如今并不知魏虏实情。”
谢麟听完了他们俩的建议,都表示了赞同,继而征询赵骞的意见。到现在大家都看明白了,赵骞这是死抱着故去谢老丞相的遗愿,以扶植谢家继续人为己任,江先生也不与他争,谢麟也不去排挤他,只是多一只眼盯着,不肯让儿子太过受幕僚的影响。
赵骞道:“对魏,不过战与和而已,此二者皆有应对,大可不必慌乱。”
一句话便稳定了人心。
谢麟颔首:“我也是这个意思,先向京城报讯,令各地暗中戒备。北朝虽未大乱,然而一场变故,总是要花些时候来收拾的。不若趁此机会,多多买马。”
九王子,现在是新魏主了,一旦统合了魏国,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南下,到时候榷场肯定是要关掉的。
赵骞续道:“除非魏主即刻开战,否则发生变乱,必然遣使而来。届时了问即知。”魏使未必肯合盘托出,但是通过他的用词,他的表现,完全可以推断出许多内容。
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完了,程素素才提了一个令人头大的问题:“战事再起,谁堪为将?”
日哦,真没有。
考虑这个问题,简直令人绝望。
齐王的名头是够响了,难道还要他再次出动?他得有六十了吧?如今在京里与皇帝的关系倒还是不错,然而考虑到他的年龄……
虞朝也有些中生代与新生代的将军,后者以迟幸为代表,前者若说代表,还真没有一个能一提“正在壮年的将军”就能马上想到他名字的。那位被连山他爹取代的姚徽,后来倒是又被授官了,然而通过实践检验,本领也仅仅是合格而已。
迟幸现在看来是有些齐王的风范,又没有齐王年轻时的少爷脾气。制约他的是年龄,估计整个朝廷都没有人放心把整个大军交给他。即便齐王推荐,这“好事”也未必能落到他头上。
程素素说的“谁堪为将”还隐含着另一层意思——等大军来了,要怎么配合?就眼前这些人,拣哪个来都不能让人放心。如果来个庸才,做生不如做熟,还不如来个齐王呢!
可是能明着跟皇帝讨要他的老叔叔吗?
既然要讨论,就不能只看眼前这点应变,光“魏国生乱”的短期应对,这里哪怕入门最短的鲍照都能提出个幺二三来。还要看得更长远一点,早点准备,早点转舵,才不致被动。
然而在场的人在心里将人选犁了三遍,不得不承认,没有。好了,你这儿什么都准备好了,来了个不能打的,准备的所有物资那都是给魏国准备的了。尤其不幸的是,在座的没有一个“精于兵事”,让他们看呢,倒是能看出来谁行谁不行,反正要他们自己上阵,那是不行的。
只能指望别人。
这种感觉真是太糟糕了。糟糕到江先生试探地问程素素:“娘子,您捡到的那个连山,真的不能用吗?”程素素一贯运气好,万一拣到个隐藏的天才呢?
程素素的回答是,翻了他一个白眼,江先生也回了一个白眼。
谢麟拍板:“遣谁为将,是朝廷的事,我们先做好自己的事吧。”
话说到这里,就是大家都没有办法了,名将这东西,又不是想要就能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