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枝心一言不发, 见老夫人神色愠怒才突然冷笑一声:“老太太在家里是被人捧惯的, 宫里太拘束怕是不适应。可惜孙女儿无能,不过一个小小的贵人,还被皇后娘娘亲口说的不通规矩,又被陛下赐了姑姑们开导开导。老太太若是心疼孙女儿这一条命,可千万谨言慎行, 姑姑们身份尊贵,可不是孙女儿敢在她们面前造次的。”
老夫人原想好了一串儿劝她亲近皇后努力给皇后生个儿子养的说辞, 谁知虞枝心开口就是这般刻薄又阴阳怪气的模样,一时气的仰倒。又不好发作——她虽年纪大了却并不眼瞎,看得出来另两位没说话的姑姑衣服品级只怕比这四品的姑姑还高些。虞枝心说的没头没尾,有句话却是没错——这几位姑姑面前,真不是她们可以造次的。
虞枝心是不管不顾,索性便冷笑到底:“孙女儿知?老太太的意思,无非是孙女儿既然入宫, 就要听皇后娘娘的话、为皇后娘娘分忧。可您该知?孙女儿是为何被罚吧?您真当皇后娘娘看得上我,愿意我承宠了给陛下生儿育女么?”
她炮仗般几句话说的语焉不详, 老太太却是闭眼一叹, 已是听明白了。虽说后宫与外头不可私相授受, 但总有些流言蜚语是能飞出去的。虞家人多少知?皇后罚她的缘由乃是她被陛下独宠,甚至因此以抄宫规为借口撤了她的绿头牌子。
这本是事实——或者至少没被歪曲的太厉害。然由虞枝心说来,却是皇后根本看不得她得宠, 亦不想她能诞下皇嗣。否则就算心中再膈应,但凡把虞枝心当了“自己人”, 好歹也该等人生下孩子再收拾,哪有这一出来就给罚了的?
“我今儿这处境是拜谁所赐您心里应明白。便是您让我安心给皇后当条狗,那也得皇后肯收下养着。”虞枝心惨然笑?:“可皇后怕是只恨不得我被打入冷宫才痛快,您倒是觉得我就该去死一死么?”
“娘娘慎言,此话不合规矩。”谭姑姑板着脸打断。虞枝心见好就收,扯了帕子擦擦通红的眼角,赌气般歪坐在一边不再言语了。
老太太还能说什么呢?呐呐了半日唯有苍白的安慰一句:“皇后娘娘只是叫你学规矩罢了……”
“我这不是学着的么。”虞枝心一甩头,发间步摇叮当作响,“皇后娘娘金口玉言,什么时候学明白了什么时候可以继续服侍陛下。这什么时候学明白——万一她老人家就觉得我一辈子学不明白呢?”
“怎么会呢。”江氏面上已是白了一片,顾不得老太太脸色不好,急急插嘴问?:“不是说陛下待你极好,就算你被罚了还——”
“你闭嘴!”老太太怒目而视,心中直念这个蠢货。打探后宫之事可是犯了大忌,当着内务府的嬷嬷面前说出来,这是生怕陛下不治罪吗?
“您这话说的可是有趣。您也是当过正头夫人,还给我爹纳过妾的。您倒是想一想,这小妾无论受宠不受宠,那是归正房夫人管,还是归夫主管?”
虞枝心也不管嬷嬷们在场,索性破罐子破摔,笑的眼泪都下来了:“你们只想着拿我攀附了陛下,或是讨好了皇后或容妃娘娘。你们可有心疼过我在宫中不易,走的步履维艰?但凡家中二叔也好哥哥也罢,能在朝堂上立起来给我撑腰,我也不至于这般难过。可你们呢?他们呢?只怕还等着拿我当个垫脚石,好让他们往前一步吧。”
她说的这般直白,老太太与江氏只觉得脸上无光。偏不知如何反驳,唯有皱眉斥?:“你这话说的,一笔写不出两个虞,既是一家人,都是一荣既荣一损既损……”
“老太太,快收了你这哄人的话吧。”虞枝心冷然嗤?:“你们或许盼着我荣了好给虞家也‘荣’上那么一回,可另一边想的不就是万一我不成,当个弃子也无妨么?”
“娘娘说的这叫什么话!老太太送你进宫也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多少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眼看婆母就要因虞枝心冲口说破了事实而恼羞成怒,江氏急忙打圆场劝?:“你是不知,老太太在家可惦记着你呢。日日与我念叨,不知何时能与你见上一面,看看你过的好不好。前几日宫中宣旨探望,老太太可连着几晚上都没睡个囫囵觉,今儿早早儿起来就为来见见你,你可不能这么和老太太说话。”
她一番话动情动理,虞老太太总算脸色稍霁,只依旧板着一张面孔对虞枝心爱理不理。若是在家中,虞枝心怕不是就驴下坡便跪下?歉了。可如今在宫中,她才不必委屈了自己。
“娘您也别说老太太了,我看您这脸色才是好几个晚上没睡个囫囵觉的。您要是有什么事儿不妨直说,好歹女儿在陛下面前能说上两句话,要是您真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了不得女儿求了陛下给咱们家分家过。”
“荒唐!我还没死呢,谁准你提分家的!”
不等江氏说话,老太太先真绷不住了——虞枝心一句话简直戳在她肺管子上。按照当朝律例,哪怕虞家大爷已经死了十来年,虞家偌大的家业仍该由长房长子继承。然和孙儿相比,老太太到底是更疼儿子些。这些年拿着虞宪年纪小、二老爷官位高的理由将管家权交给二房不说,甚至冷眼看着虞二老爷对虞宪管束打压。好好的虞家长子长孙长到二十岁居然连个官身都没拿到,要说其中没有虞二老爷从中作梗可谁都不信。
谁知虞枝心竟打着这样釜底抽薪的想法!一旦大房二房分家,家产大业一定是分给长房。到时候她可跟着哪边儿去?大房这克死了她大儿的儿媳妇显然不是个好的,非得骑到她头上去不可。二房没了中公支应只怕自己过日子都捉襟见肘,又拿什么支应她老人家的开销?
“你这死丫头,是恨不得今日气死我吗!”老太太胸前起伏,显然真气的不轻:“长辈在不分家,你若强行上告陛下,就不怕虞家成为京城的笑柄吗?”
“我怕什么,反正我在宫中又听不见别人议论。”虞枝心光棍的一摊手,心平气和?:“我都想好了——我娘一个妇?人家,关起门来过日子,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我哥年纪小,还被二叔压着在家在读书,等过两年到他科考的时候这事儿早被人忘了。您也别拿我哥的前途说事儿,二叔若是愿意帮他,早早儿给他请荫职了,何至于现在还让他闲在家里闷头读书,却连个好先生都不给他请来?”
她转向江氏认真?:“您自个儿也想想,您有娘家,我嫂子有娘家,还有爹爹那些旧识,若是哥哥真能当家作主,哪条路不能出来?您倒是在家里呆的安稳,二叔那个嫡子可一天天长大了——”
她忽而一顿,一拍巴掌?:“我倒是记起来,二叔的庶长子比我哥小一岁,这会儿都进翰林院当校书了。哥哥的学问可一直比他好吧,这会儿倒是在干什么呢?”
江氏被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心里却猛地意动了。她如何看不到二房的刻意打压,又如何猜不到老太太和二老爷打的算盘?奈何从前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而今日终于被虞枝心找到了另辟蹊径、甚至一劳永逸的方法。
老太太的脸终于白了。虞枝心依旧笑的风平浪静,淡淡看她一眼?:“您也别急,我就是看我娘脸色不好才这么一问。要是我娘在家里过的开心,我闲着呢非得让她分出来?”
“娘娘……”
江氏哪里料到她峰回路转的来这么一句,倒是先急上了。虞枝心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继续对老太太笑?:“我娘虽是个面团儿一般的人,总归舅舅们不是死的。要是哪日舅舅们忍不住撕破脸将官司打到京兆府来,怕是所谓家中和睦也就不攻自破,到时候还不如各自安好——您说是也不是?”
虞老太太与江氏同时沉默,脑子里想的事情却完全不同。江氏不自觉的顺着她的话想着到底能否让娘家兄弟出头将事儿闹大,虞家分家对大房而言是利是弊。老太太则打量着眼前雍容华贵的虞贵人,一时不知她到底是何打算:她是真铁了心要大房二房分家,还是仅仅敲打自己,为哥哥和母亲鸣不平罢了?
否则何必当面将话说的这么明白?难不成故意提醒她拦着江氏发疯吗?老太太愈发觉得虞枝心并不像她说的这般决绝,心中更镇定几分,只嘴上依旧强硬?:“我既没死,家里还是我说了算!分家之事想都不必想,便是告到陛下面前也没用!”
“老太太您这话说的,张口闭口死啊活啊多不吉利。”虞枝心嗤笑一声,一甩手帕端茶送客:“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你们可别误了出宫的时辰。白桃,你替我送老太太和太太出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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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只有一章哈~卑微作者知道自己短小了qaq,磕头谢罪
中秋节三天都日六,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30章 .如梦令(两章合一) · ?
白桃扶着老太太与江氏走出院门, 虞枝心才松了一口气,闷闷不乐的倒进软塌里。
刘姑姑有几分眼力见儿,一边上来与她卸妆一边劝道:“娘娘何必与两位夫人这般计较?好好说几句体己话不好?”
“那也得她们愿意与我说提及话的啊。”虞枝心将头埋进靠枕中闷声道:“一来就一副要给我置任务的表情, 我在家可看多了。她们好歹先问问我过的好不好, 实在不行假假说两句想我也行啊。”
她说到最后尾音时已有几分哽咽,刘姑姑便不再劝,过了一会儿才小心问道:“那也不用说什么分家的气话,大夫人回去可多为难?”
“哪里是说气话!我是真心的!”虞枝心抬起头来,眼角有些通红, 气色却已好多了。亦不与刘姑姑见外,耐心解释道:“我大哥总归是我亲哥, 他在家被二叔压着能有什么出头之日?难不成蹉跎到二叔去了那一日么?我说求陛下做主是胡诌了吓唬老太太,但分家底是个不是法子的法子。我娘若是真心为他,不如就闹一闹吧。”
她说着又笑了,只笑意中并无温度,冷冰冰的能掉下冰碴子来:“便是闹不成功也无妨,最好闹个鸡飞狗跳的!索性闹出事儿来倒霉的也不是我。”
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仿佛并未说完便猛地咬住唇不再出声。恰好白桃送了人转回门来,虞枝心转缓了表情与姑姑们客气几句, 扶着白桃的手回自个儿偏殿歇息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