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说的很是,您心里存了疑,就不如解开的好。”
皇后明亮如往昔的眼眸中已经没有丝毫情绪,只是笑容的完美无缺:“陛下难得来这一趟,既然下定决心,定是心里有了念想的。无论结果与您想的是不是一样,您总要看一眼不是?”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良久,陛下终于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
“搜宫吧。”
……
虽是下旨搜宫的皇帝陛下就在眼前,慎行司的人也不敢在坤和宫动作太过。好在捻红姑姑早给了他们指点,随意在各处翻找了两下,一群人直接闯进皇后的琴房。
皇后爱琴如痴,早年因琴技出众被陛下宠爱,后来成了宫中宠妃,也会在陛下发恼时替陛下弹琴解闷。只是这几年随着皇后越发繁忙,倒是极少听到她弹琴了。赵熠怔怔的看着一屋子保养得当的古琴竟觉得有些恍惚,其中不少是他搜集来送给她取悦她,也不知她弹奏时心里想的又是谁?
慎行司的人可没有这风花雪月的想法。他们只记得捻红提过皇后在琴匣里藏了书信,再有李贵嫔一口咬定程妃兄长给皇后送了信笺,真相似乎就已经在眼前了。
“这个琴匣有夹层!”
随着一声轻呼,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向皇后和陛下。皇后此刻的表情——说不上是有些懊恼还是震惊,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凉薄的笑了。
“陛下是早就知道有‘罪证’么?”她问道。
赵熠往后退了半步,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心口痛的几乎要抽过去。
“烧了!”他咬住牙勉强说出两个字来。
“陛下?”
李贵嫔不可思议的尖叫。眼看胜利在望,她哪里能容忍皇帝依然替皇后遮掩。索性往前走上几步,一把夺过那个琴匣用力掀开。
白色的纸张从里头飘散,如一群蝴蝶在屋里慢慢飞了半圈,最终停在众人脚下。赵熠透过眼前的昏黑看过去,泛黄的纸张上用他熟悉的字迹写着几行诗,依稀可见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1)……”
他颤抖着手捡起来。眼神落到最后一行,一排小字透过他的眼睛深深刺中他脑内。
“八月初三记,陛下令吾禁足即将一月,不知何日得见圣颜。”
再下一行依旧是虞枝心的字迹,只字写的渐渐有几分颤抖犹豫:“许是不应继续留宋氏在宫中……”
赵熠眼前一黑,猛地向前栽倒,重重撞在柜子上才止住身形。一群人伸手过来扶他,他看不见,可他就是知道,唯有他最想触碰的那双手并未如往昔一样向他靠近。
他还记得。隆治十年八月,他因忌惮宋慧娘知晓他如何害死元后想将宋氏置于死地,偏同样知情的虞枝心跑出来替宋氏求情。他赌气将宋氏和二公主一起送到长禧宫,又下令虞枝心禁足,并放贵妃沈氏对长禧宫下手。
这满满一匣子哪里是什么私相授受的信笺,分明是皇后日积月累对他的感情!
“这是——”
崔公公上前几步,挑起看着最新的一张纸念道:“陛下这几日身体渐好,吾心甚慰,若上天垂怜,惟愿以身替之换陛下安好。八月十九日记——”
“陛下!八月十九日记!是主子娘娘昨日写的啊!”
总领大太监几乎哭出声来。他始终没法相信李贵嫔与玉茗信誓旦旦的作保,担忧纠结的心思将他五脏六腑都搅成一团糟。而在这一刻,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皇后确实是在琴匣藏了书信,可不是和外男的书信,是她没有述之于口而是默默写下的对陛下的心意啊!
而这心意十余年如一日从未变迁,已然深入骨髓血液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皇后从未背叛陛下,亦不可能会背叛他。
“烧了吧。”
冷漠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们的感动和欣喜。皇后娘娘毫不在意的重复陛下曾经说的那两个字:“烧了。”
“不——”
“怎么,陛下是怕里面还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臣妾这么说是为了毁尸灭迹吗?”
她哼笑,挑眉看向已经在瑟瑟发抖的李贵嫔:“不如交给您信任的这位‘新宠’查验?等查过了没问题就烧了吧。”
“你又何必?”
赵熠头痛欲裂,可心中更痛。他知道皇后在恨,恨的不是被冤枉,而是他竟信了别人对她的污蔑,他竟会不信任她。
他强忍着没晕过去,抽着冷气低声认错:“这次是朕不对……”
“陛下九五至尊乾纲独断,‘不对’二字可不能轻言。”
她眼中满是冰冷和嘲讽,却在下一刻变为惊恐,本能的扑过去抱住陛下突然瘫软的身体,嘶声力竭的吼道:“太医——快传太医!”
陛下满脸通红又瞬间化作煞白,七窍中渗出丝丝血迹。皇后看着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将陛下抬到床上,忽而转身一指李贵嫔怒道:“还不将这挑拨离间害陛下恶疾发作的贱人给本宫拿下!”
慎行司这次再没犹豫,一拥而上把李贵嫔堵了嘴拉出去。他们是没权利审问妃子娘娘,可这位进了宗人府还能不能出来,就得看今儿陛下的情形如何了。
……
太医御医来的快,又是灌药又是施针好歹护住陛下心脉稳定了病情。只御医们对着皇后也只能摇摇头请罪,陛下此次身心受创,就算好生养着什么都不操劳,恐怕也活不过半年了。
皇后娘娘挥手让屋里的人都离开,自己坐到床边,看着刚刚清醒过来的皇帝陛下。
“爱妃。”
他眨眨眼,用力想要挥开眼前的昏暗黑幕看清她的容颜,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又慌忙解释道:“爱妃,是朕错了,你别生气……”
“臣妾不生气。”
虞枝心点点头,一滴泪掉落在他枕边化作一团模糊的洇湿痕迹。她将一叠文稿放在泪痕的位置上,迎着他惊喜又迟疑的目光勉强笑道:“怪丢人的。不过刚刚那么多人都看见了——陛下想看就看吧。”
皇帝朦胧的眼中徒然爆发出光芒,他哆哆嗦嗦的伸出手,将厚厚的文稿抱紧怀里,才终于安心一般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纯净如孩童般的浅浅微笑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