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是二十世纪末的钨丝灯,小姑娘坐在沙发上帮他歪歪扭扭的包扎伤口,表情十分认真, 整个房间都氤氲在一种陈旧的色调里。
他找不到出去的办法。
沉溺在梦里的人,必须找到梦和现实不一样的地方才能知道自己在做梦。如果这一切都是人为制造的幻觉,那他也必须找到这梦境里的破绽,才能把这幻觉击碎。
可这个房间没有任何破绽。
他不用站起来,因为整个房间已经被他刻进大脑。他把所有细节过了一遍又一遍,再次确认这里没有任何门、窗,也没有任何有悖于现实理论的地方。
他被困住了。
他不自觉地把小姑娘抱紧了一些,思路却在触到女孩衣料下嶙峋的骨骼时,像转得飞快的大型机器忽然断了电,就这么戛然而止。
她怎么这么瘦?
不是天生的那种瘦,而是营养不良的瘦,她的脸色也很苍白……或许是她长大后也一直又瘦又苍白,他太习惯反倒一时没注意到,这根本不是一个健康的小孩该有的脸色。
乔伊握住她细得不正常的手腕,慢慢皱起眉:
“你多久没吃饭了?”
“挺久了吧,差不多时针转四个圈的时间。”
小姑娘认真把纱布缠了一层,鲜血立刻濡湿了她的手指:
“我朋友有时会忘记给我送吃的。”
她从小与世隔绝,从未见过日出日落,虽然从书里知道日、月、年的概念,却并不习惯用“天”来表示时间。
时针转了四个圈,也就是两天。
她两天没吃东西了。
乔伊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李文森有一次梦游,站在西路公寓五号阁楼的窗台边,非要说天上有一只青蛙在哭,他问她为什么青蛙要哭,她回答道:
“因为青蛙肚子饿了,很饿很饿,但是没有东西吃,爸爸没有来,阿姨也没有来。”
她整个人窝在他怀里,语气低低的:
“再饿下去,我会饿死掉的。”
……
她会饿死掉的。
怪不得,怪不得她有那样严重的暴食倾向。
平时他如果不看着她,她就能不停地吃,直到吃不下为止。她此刻语气再平静,他也能猜到,食物匮乏的恐惧是如何影响她一生,饥饿已经被她刻进身体,再也忘不掉。
……
李文森背对乔伊,因此没有看到,她身后男人此刻的眼神那样浓郁,浓郁得让人害怕。
他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直到他眼里那些会吓到她的情绪全都妥善收好,这才抱紧她,亲了亲她的额头:
“你爸爸和阿姨呢?他们不给你送吃的吗?”
“我不是说没有爸爸了吗?也没有阿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不过书里的小孩都有父母,可能她父母死了吧。
“所以你这两天就只喝了水?”
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你的食物都是你朋友给你送?”
她又“嗯”了一声。
“你朋友是谁?”
“我没见过它。”
“那他怎么给你送吃的?”
“它会把食物放在窗子边上。”
“窗子?”
乔伊目光一下凝注。
地下两公里深处,哪里来的窗子?
“是房子就有窗子。”
可具体窗子在哪,小姑娘又不说话了,她把他的手缠了一圈又一圈,快缠成一只木乃伊。
乔伊叹了一口气:
“你那个朋友,在哪里?”
“不知道。”
她垂着眼睛,也不看他:
“我没见过他,大部分时候它只给我送吃的和书籍,有时我会听到它和我说话,但很少,声音是从窗子外来的,我猜它住在云朵上。”
“他有没有说他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