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五道:“申屠将军,告诉我城内发生了何事。”
申屠元建党沉默了片刻道:“李将军,若你现在放下武器,解散军队跟我进城,我可保你无事。”
“申屠将军,我们相识数年,在战场上同生共死,是可以互相托付性命之人,你就不能坦白相告皇上为何突然囚禁乾西王?”
“正因为我们相识数年,同生共死,我才来见你,李将军,弃暗投明吧,不要徒劳抵抗了。”
李五道:“你的意思……皇上是明,乾西王是暗?我不懂,乾西王救驾平叛有功,又广受到朝臣拥护,将士爱戴,不日便将立为储君,怎么就成了暗了?”
申屠元建道:“正是因为拥护他的人太多了,所以皇上才不得不动手,皇上心中另有储君人选。”
李五皱眉:“谁?”
“德贵妃的儿子玄晨洛。”
李五讶然:“那个才九岁的孩子?皇上疯了吗?无论政绩还是军功,无论才识还是能力,谁能比得过乾西王?”
“不错,就能力而讲,诸皇子无人可比乾西王,然而——”申屠元建沉默了一下道,“皇上说,乾西王身份低贱,不配为储。”
李五:“……”
听了申屠元建的话,李五替玄友廉感到一阵阵心寒。这么多年玄友廉带兵打仗、出生入死,为玄凉开疆扩土,任劳任怨,结果玄凉对他的宠爱和信任都是假的,都敌不过他根植入骨髓的偏见!
原来玄凉心中一直将他视为卑贱营姬所生之子,不配继承他打下的天下,打下的江山!
哪怕这个儿子刚刚将他从他那出生高贵的大儿子手里救出,重新捧上了帝位。
“申屠将军,你听到皇上的话,难道一点都不替乾西寒心吗?”
申屠元建感慨道:“寒心有什么用,这是皇命,是圣旨,我们为人臣子,只能遵从。”
“为人臣子?申屠将军,你觉得经历这件事后,像玄闵这样的昏聩之人,还值得你誓死效命吗?”
“大胆,你竟敢直呼皇上名讳!”
“将军,眼下城内的兵权在你手中,城外的在我手中,我们两个只要意见统一,那么天下太平,洛阳安定,否则——将是两王之叛后的又一场血雨腥风。将军,高陵城中的四万征北军将士和十几万百姓还在等我们回去,难道你要倒戈挥兵,让我们带回京的征北军互相残杀吗!”
申屠元建吼道:“那我能怎么办?这是皇上的命令!”
“如果他不是皇上呢!”
申屠元建瞪大眼:“你什么意思?”
李五上前一步,逼视着申屠元建道:“眼下你若与我一起拥立乾西王帝,那么一切矛盾就都就解决了。”
申屠元建惊愕道:“你你……你竟也想反了不成!”
李五道:“申屠将军,我知道你追随玄凉多年,是他身边的老将,是他的心腹,可是你也跟随了乾西王多年,乾西王这些年对你如何,对手下的将领如何,你应该看得清楚。再看玄凉,先叛成元水,再叛李幽,三叛废帝,三心二意,不忠不仁。他不体谅自己的大儿子,不管束自己的二儿子,以至两子相继反叛,却囚禁了忠心耿耿的三儿子,为父不尊,为人不义!这样不忠不仁不尊不义的君主,你真的还要盲目地维护他吗?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你若此次助皇上除掉了乾西王,那么你忠勇无双的英名尽毁,自此被天下人唾弃辱骂,遗臭万年!”
申屠元建被训得哑口无言,顿了片刻道:“李将军,相识这么久,我申屠竟从不知道你有这样善辩的口才,可是君命臣受,他是君,无论是什么命令,我只能遵从。”
李五冷笑道:“君命臣受?真想不到申屠将军骨子里抱的竟是这般老腐的思想,你看看这四分五裂的天下,看看河东的晋李,山南的大齐,南方的诸国,这天下没有君命臣受,只有强者为王。”
申屠元建这下彻底没了言语,李五趁他动摇之时,迅速握住他的手道:“申屠将军,开城门,让我带兵进城,我们合力助乾西王登基,那时你就是拥立有功的重臣,是征战沙场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而不是现在这样被昏聩的君王用来屠杀儿子、背负骂名的刽子手!”
申屠元建突然后悔来见李五了,他本来想劝李五归降,以避免无畏的牺牲,然而他发现,自己竟然反被她劝说得心情震动,信念动摇起来。
他道:“李将军,你说的都有理,可是——”
“没有可是!”李五强势地打断他,用手指抵在了他的心口,“申屠将军,我就问你,在你听到皇上下达囚禁乾西旨意时,你的心可有不平,可有寒意,可有抗拒,若有,那就是你真正的意愿!你应该顺从的本心!”
申屠元建回想十日前皇上偷偷召见他,命他暗中将征西军中将领替换,集中城中兵权,秘密监视乾西王,那时他一脸困惑,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下这么一道密旨,然后皇上亲口告诉他,他根本就看不起这个出生低贱的儿子,他不想让他继承他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
“朕本想多留他几年,因为他能征善战,尚有利用的价值,可眼下群臣立储的呼声太高,难道朕还真要立这上不了台面的儿子为储不成?真是丢人现眼!”
他听到皇上说着这般冷酷之言的心情是什么?心寒?不平?抗拒?惊愕?一个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下得了狠手的君主,一个反复成性的君主,真的值得他效命吗?
申屠元建叹口气道:“李将军,我申屠今日就不该来见你。”
李五道:“将军,你心中已有决断了,对吗?”
当夜,洛阳城四门大开,城外的征北军迅速涌进城内,会合城内的征北军包围了洛阳宫,正在寝宫内熟睡的玄凉一无所觉,还坐着他帝王江山的美梦。
李五带兵围住洛阳宫后,不多一会,一人一骑在士兵们的簇拥下走了过来。李五立即下马半跪:“末将恭迎陛下。”
黑夜之中,玄友廉的脸颊被火把的光照得明黄如金,他跳下马背,低头看她:“李五,你抬起头来。”
李五抬头,她的脸与他一样,被周围的火光照亮,她的发辫有些散了,脸上还沾血泥,身上穿着毫无美感的灰暗盔甲,然而玄友廉却觉得这一刻的她美得惊心动魄。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
李五道:“洛阳宫已尽在征北军的控制之下,请陛下立即进宫。”
玄友廉想到皇宫里此刻躺在龙床上还一无所知的男人,冷笑了一声:“其实我早应该想到的,母亲惨死后,他从未祭拜,连牌位都没看过一眼,称帝后,只字未提追封之事,连名份都没有,他的厌弃鄙视表露得那样露骨,又怎会真心待我这个儿子。我竟还做起了一个父慈子孝的美梦,以为回京平叛会让他彻底改变对我的看法,是我——太天真了。”
周围的将领们听了玄友廉说的这番话,鸦雀无声,无人敢应。
玄友廉伸手来牵李五的手:“走,随我一起进宫。”
李五却抽手退后一步,恭敬道:“陛下,末将要守着洛阳宫,请让申屠将军陪你进去吧。”
玄友廉犹豫了一下,没有勉强。一会入宫见到玄凉,必定会爆发一场激烈的父子争吵撕扯,想想也不是什么美好的画面,没必要将李五跟进去,看到他那般模样。
他点点头:“好,那你在此等我。”
说着带着申屠元建向宫门走去,走到几步,却又顿住了身子,转身道:“李五,你既然唤我一声‘陛下’,愿拥我为帝,那你可还记得当日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