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了解面前的女人,一旦她从心底做了一个决定,没有人能动摇她的决心。
他冷着脸,踏上王辇甩袖离去。
李文治走到李五面前,捡起地上撕成碎片的绢帛,看到了那一行条款,沉默了一下道:“姐,你真的不是为了我才同意这样的条件吗?如是你是为了我决定牺牲自己的终生幸福,那么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李五看着聂鹏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收回视线,看着眼前面露哀伤的弟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十一,姐姐没有骗你,嫁给他我心甘情愿。”
回到汉唐国内后宣布契约内容后,果然招至无数反对,皆不同意她嫁到晋李,聂鹏以汉唐王的身份将臣民反对的呼声推得声势浩大,甚至直接声明不承认契约条款,拒绝联盟。
李五不得不努力游走平息各方势力的顾忌和疑虑,极尽全力拉拢安抚,实在是焦头烂额,举步艰难。但一想到自己在汉唐国内遭遇的困难,李继勉那里也同样遭遇着,她便觉得这些辛苦都是值得的。
李继勉公布结盟之事后,定然如她一般受到部将们的质疑和反对,每日疲于应对这些反对的呼声,心力憔悴。然而无论多么艰难,两人都会坚持下去,因为他们是在为彼此共同的将来铺路。
傍晚,徐敬仪敲门进来,看着李五忙碌一天后,疲惫地躺在斜榻上揉着额头休息,沉默了一下道:“五殿下,就算你每日不停地接见那些朝臣将领,劝说他们同意结盟,只要小世子不同意,这一切都是白废。小世子虽然偶尔会冲动,但不是个无理取闹之人,这一次,你是真的触到了他的底线。五殿下,你想过没有,小世子一统南方,已经什么都不缺了,还愿意跟着你和十一殿下征战,愿意复立唐号,愿意拥十一殿下为帝,倒底是在图什么?你若嫁于李继勉,小世子便一无所有,你让他如何能同意?”
李五揉着额头,听着徐敬仪的话,觉得身子更加疲倦了:“你帮我进宫送信,说我有事,请国主明日入府一聚。”
“是。”
等得徐敬仪离开,李五垂着眼,犹豫了一下道:“来人,将郎中带进来吧。”
郎中背着一药箱,已经在客房等了一会了,此刻被婢女带往内室,一路上低着头不敢四处乱看,遇到巡逻而过的守卫,战战兢兢退到一旁。进府之前,他便已得知召唤他的是当年那位仅用三万军队便挡住梁国十五万大军攻势的李将军,不明白这样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怎么会找他这样的市井郎中出诊,是以越发的小心谨慎。
进了屋后,他瞥见斜榻上躺着一个人,也不敢拿眼多看,低着头道:“草民拜见将军。”
李五没有多说话,慵懒地挪了个舒服的姿势,将手腕伸了出来。郎中立即放下药箱,取了软布垫于她手腕下,坐下仔细地诊起脉了。
那郎中反复诊着她双手的脉相,趁诊越慌,竟浑身发起抖来。
李五瞥见他害怕的模样,淡淡道:“说吧。”
郎中惊得连话都说不齐整了,道:“草草草民斗斗胆,胆,问将将军一个问题。”
“说吧。”
郎中张了张口,又觉得这问题问出来自己怕是活不了。民间一直有传言说这位骁勇善战的李将军是位女子,可也有人言之凿凿说她是男子,所以民间关于她的性别一直模糊得厉害,只知道是个美人。可现在这脉一诊,是男是女便再清楚不过了。
郎中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道:“请,请问将军,您上一次葵水是何时来的。”
李五似是连想也没想,便道:“三个月前。”
郎中觉得他接下来要讲的话,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讲第二次了。
“恭喜将军,将军有喜了。”
郎中几乎是以等死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将军何等尊贵身份,未嫁未娶,珠胎暗结,叫了他这么一个市井郎中来诊脉,不是摆明着事后好善后么。
李五没在意身边那郎中已经吓成什么样子了,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仿佛这样触摸就可以感知到里面的小生命一般。
大概是她身体强健,这三个月没有任何妊娠反应,没有呕吐没有厌食,只偶尔午后有些慵懒发困,要不是葵水迟迟未至,她根本注意不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暗中发生变化。
李继勉盼了那么久,却一直没有如愿让她受孕,没有想到就是那匆匆一夜,在她同意了他的求婚后,身体里生出了小小的生命之苗。
大概这就是天意吧。
李五道:“我初次怀子,诸事不懂,又因常入军伍,不知轻重,所以接下来的七个月,便劳烦郎中留在府中,负责我的安胎事宜,直至我安全生产,当然其间诊金加倍,郎中可愿意?”
那郎中一听这话,可算是活喘过一口气来,忙道:“愿意愿意,将军放心,草民行医多年,最擅调理安胎,草民一定不负将军所托。”
第二日鹏奴如约来见李五,进了门直接便甩了脸没好气道:“我知道你这一阵子一直在府中约见那些重臣将领,但我告诉你,我不同意,绝对不可能同意!”
李五看着暴躁的鹏奴,只平静道:“按着结盟定下的契约,一个月后,晋唐同时发兵攻打大齐,你、我还有十一,我们三人离最后的目标就剩一步之遥了。”
鹏奴顿了一下,恨恨道:“我不会发兵的,这张契约我绝不承认。我会灭了大齐,但我绝不会与李继勉为伍!”
李五道:“鹏奴,我怀孕了。”
李五伸手抚上肚子,情不自禁地柔和一笑,抬起头去,就见鹏奴整个人僵在那里,仿佛听到晴天霹雳一般看着她。
她扬了扬唇:“所以这件事,老天已经给我们指明了方向。你再反对也没有用了,事情也成定局。”
鹏奴暴躁地吼道:“那又怎样,那又怎样!孩子生下来我养,我来养!我绝不同意你跟他在一起!”
李五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叹了一口气,温柔地将他拥进怀里:“鹏奴,你我虽是同岁,但你早我两月出生,按理我跟十一一样,应该唤你一声聂哥哥。鹏奴,你是我弟弟的大哥,是我孩子的舅舅,也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没有你的帮助,我和十一不可能如此快地在南方闯出天下,达到现在的局面。鹏奴,因为感激你,所以我更希望你能拥有自己的幸福,不要再执着于我了。”
明明被自己最爱的人抱在怀里,他却觉得整个身子都浸进了冰水之中。他感觉到眼角不受控制地滑落着什么,抬起头,看向门外辽阔高远的天空。
那一日后,汉唐王消失了整整十日,离开前,他没有跟任何人说,也没有带任何随从,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回来。朝庭乱成一片。徐敬仪告诉李五后,李五并没有太惊讶,只道:“他只是一时心情不好,出去散心去了,等他想通了一切,会回来的。”
徐敬仪看着李五镇定如常,丝毫不担心的模样,便没有再言。
十日后,汉唐王重新出现在了朝会上,他的神态与处事行为看上去与消失之前没有任何不同,只除了他宣布承认晋李与汉唐间的联盟契约,吩咐军队做好出征准备。
二十天后,大军集结完毕,鹏奴与李文治带着大军奔赴西北,李五来送行。她没有穿盔甲,四个月的肚子已经稍稍显怀,乍一看像是发胖,但看到鹏奴眼里,却深深刺痛他的眼睛。
李五道:“十一,姐姐陪你上了每一个战场,但是这最后的一场大战,姐姐不能陪你去了。”
李文治道:“姐,我不在你身边,你怀着孩子一定要时刻小心,千万别像之前那样武刀弄枪不知轻重了。”
李五点点头,随后走到鹏奴马下:“万事小心,我会安定好国内的一切事务,等你凯旋。”
鹏奴移开视线,不忍再看她的肚子一眼:“此战,我一定会灭掉大齐,将成元水的首级带回来交给你。五儿,你总有一日会明白,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我这样真心实意地为你的理想付出。”
李五怔了一下,叹息道:“对不起,谢谢你。”
汉唐军与晋军组建了二十五万的联军,拉开了声势浩大的伐齐之战。成元水慌了,立即派派使者前往梁国求结同盟,却被玄友廉毫不留情地拒绝。六个月后,晋唐联军占领了大齐王城,而成元水半月前便弃都向西溃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