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太傅说,你是太子不是君子,姐姐往日教你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你怎么只听一人的声音。还说这些迂腐陈词,连自己动脑子都不会了吗?”柳娘厉声打断,叱问道。
“我……我……大姐姐,我不知道。”太子可怜巴巴的看着柳娘,他在柳娘跟前不敢摆太子的架子,连自称一声“孤”都从未有过。
“姐姐问你,朝廷上有刑部、有大理寺、有御史台,为什么还要有东厂稽查、锦衣卫审理?”柳娘放柔声音,循循善诱。
“因为……成祖不信任他们?”太子不确定回答道。
“对,以为成祖不信任他们,那成祖为什么不信呢?是成祖心胸狭隘,喜好猜忌吗?”柳娘再问。
打死太子他也不敢说这样诽谤祖宗的话,冥思苦想半天,道:“是……是大臣们做不好事情吗?”
“对,因为朝臣做不了事!”柳娘鼓励他继续说,“那为什么朝臣做不了事?”
“这个……这个……”太子支支吾吾答不出来,柳娘斩钉截铁道:“因为他们有私心!”
“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都是科举出生的文人,他们占据朝堂,同年、同乡、门生互相结成朋党,官官相护,欺上瞒下,蒙蔽圣听,这才有厂卫出现,限制朝臣。而今科举出生的文人更了不得,自己内部都要分成几派相互厮杀,如今风头正盛的不就是东林党人,内阁中都是他们的人。把持着朝政,威胁父皇,你我也被他们视作掌中玩物。”若是朝政清明,自然不用另外设立监察机构,独立成制的御史台足矣。可大明如今的形势,哪里有这个条件。这些“但是”“然而”的话就不说了,免得扰乱太子思绪。
“厂卫是用来监视、限制文人的,在他们嘴里当然没有丝毫好处。什么欺压百姓、收刮民脂民膏,都是放屁!厂卫从来对付的都是官场中人,没事儿去和老百姓打什么交道!”柳娘愤愤不平道:“没有了厂卫辖制,你可知大明如今败坏到了什么程度?”
“国库里空荡荡的能跑马,后宫中母后也厉行节俭,不饰金玉,是朝廷没有收税吗?崇祯三年,父皇才加了‘辽饷’,百姓早已困苦不堪,咱们的日子却越过越艰难。宫中供奉,有时甚至比不上信王府。你出生在宫中,恐怕不知道皇伯父在的时候,咱们的日子有多逍遥快活。”
“这些税收,百姓的血汗钱都到哪里去了?皇伯父在的时候,天下税收由宦官监督,国库丰盈,对建奴用兵、赈济灾民,都从茶盐铁税中出,都是太监给咱家搂的银子。只拿茶税来说,万历年间只江浙一省茶税就有贰拾万两白银。父皇登基之后,东林党人自称君子,不会贪墨国家一分一毫,可自他们接掌茶园之后年年报灾。今年的茶税已经统计上来了,你知道有多少吗?”
“十二两!”柳娘重重哼了一声,“十二两!这些文人真有脸写上去,十二两!当年的二十万两让他们吞得只剩十二两,还有脸在父皇面前哭诉,要求赈济。颠倒黑白,滑天下之大稽!这样的人,与你的太傅就是同窗同年,少不得在你耳边哭诉什么流民乱匪,灾荒连年。我在江浙也有封地茶园,今年茶园收上来的银子,足有五万两。这还是我一人封地里的茶园收入,江浙是多大的地盘,朝廷怎么就收不上来税呢,钱都到哪里去了?”
太子被连连反问镇住了心神,可他有了先前在乾清宫的经验,努力不让自己陷入柳娘营造好的氛围中,跳出她的思维套路,问道:“君子耻于言利……”
这傻孩子,明明自己也参与了他的教育,怎么一两年不盯着,人就完全跑偏了呢?
“耻于言利,对建奴用兵的军饷从哪里来?赈济百姓的钱粮从哪里来?好吧,建奴、流民都离你太远,那你吃饭穿衣总要银子吧?你可还记得五岁的时候,宫人敬上了一篮樱桃,那早春的樱桃何其难得,这些年再也没吃到过吧?这就是差距!”
太子还想用君子不贪口腹之欲来说服自己,可是生日时候宫人供奉的樱桃真的特别好吃,即便他记忆力有限,也清楚得记得那樱桃的美味。
太子被柳娘今日的震撼教育打断了心神,往日所思所想似乎都是错的。当年他刚刚接受太傅正式教导的时候也有这样一段日子,太傅说的和大姐姐说的有很多不同。可他还记得大姐姐的叮嘱,未曾把那些“小小”的不同说出去。而今又接受大姐姐教导,那些记忆似乎又回来了。太子觉得自己的脑袋晕乎乎的,需要回去好好想想。
柳娘把太子安置在临时寝殿中,才施施然到了乾清宫正殿。
承景带着一个盒子进来,福身禀告道:“主子,锦衣卫已抄了姚明恭一家,关进诏狱。外面正纷纷扰扰,准备上书救人。砍杀的三名大臣尸身送回府邸,家人已收敛,俱是东林党人。杜勋公公已经重整锦衣卫,高启潜公公也重掌东厂,皇城护卫在这两人拱卫之下。”
承景乃是柳娘的贴身宫女,负责对外联络事宜。柳娘既然生在这风雨飘摇之时,就不会坐以待毙。宫中有太康、承景、沉水、玉具四位大宫女,都是身家清白身世可怜之人,有被乱匪迫害的,又被贪官逼得家破人亡的,什么人都有,最后汇聚在柳娘身边,经过层层选拔,教导出的精英人才。太康被柳娘送给了周皇后,周皇后如今十分信任她,行事都愿意和他商量。
柳娘还有四位太监是她准备用来取代现今诸位首领太监的,定光、含光、流光、步光。定光已经做了杜勋的副手,协助他处理锦衣卫事务。剩下的人还分散在各处,除了他们柳娘还在封地准备了一大批人。
今天这一幕,柳娘从生出想法到准备妥当用了五年,推演的无数遍,每日做梦都在揣测各方可能的反应。崇祯吞下的药丸,是柳娘几世智慧的结晶,太医只会查出是中风,一颗药药效可达一年,就算有太医院和周皇后的努力,柳娘随时监控着,绝不给崇祯康复的机会。
而今是崇祯十年,大明那些战将还未被刚愎自用、多疑猜忌的皇帝逼死;农民起义虽如火如荼,但还有挽救的余地;后金皇太极称帝建国,但内部矛盾重重,还是四大贝勒面南共同理政。事情是这么糟糕,可以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行动早了,柳娘年幼,威望声势不足以驾驭;若是再不行动,等到松锦之战打光了大明最后一口气,等着这些蛀虫掏空了大明江山的底子,那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崇祯甚至不能死,他是二百年大名气运的最后凝结,是“名正言顺”,是“天下大义”,不论是闯王李自成,还是关外后金,没有人比崇祯更能代表正统。若是他一死,幼主登基,朝臣就更有把持朝政的权利,幼主不能亲政,名目都是现成的。
所以,柳娘只能让崇祯病倒,把权利移到自己身上,趁着太子年幼,还不能做主的时候,接手他的教导。
第105章 公主命
“盒子里是什么?”柳娘在心中发了一通牢骚才问道。
承景奉上盒子, 道:“锦衣卫指挥佥事蔡吕林的折子。”
“嗯, 我瞧瞧。”柳娘接过, 虽然锦衣卫被大幅度打压, 但是建制仍在。大明武职乃是世袭, 这些人不做锦衣卫又能做什么呢?军户的身份摆脱不了, 入五军吗?死得更快。所以,没有人比锦衣卫更希望有一个“救世主”出现,重新启用、重用锦衣卫。
大明锦衣卫直接对皇帝负责, 但是皇帝身边包围这內侍宦官, 有时候锦衣卫都不知道从太监嘴里说出来的话, 是皇帝的意思, 还是太监的意思。这就形成了实际上的锦衣卫指挥使对太监负责的现状。名义上锦衣卫和东厂互不统属, 实际上锦衣卫想要做事, 想要得到皇帝欢心,就要讨好太监,成了宦官实际上的下级。
柳娘曲指敲着装密折的盒子,沉吟道:“指挥使名存实亡, 同知二人, 一为外戚,一者老迈,实际权利就在两个佥事身上, 现在佥事位置上还只有他一人。告诉蔡吕林,别和杜勋争权,顺从他, 监视他,杜勋做不了锦衣卫指挥使。拉拢麾下两位镇抚使,十四所的诸位实权千户也不许怠慢,银子从我私库出。”
柳娘一边想一边说,说完让沉水整理成书面命令,签字盖章之后,由承景原路送出。
在太子面前,柳娘一个劲儿的说东林党的不是,趁机扩大成文臣的不是,读书人的不是。事实上事情分两面,东林党人的确可恶,袖手闲谈,空谈误国,全无实干。可东林党中也有能为之人,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真正的君子。只是这样的君子太少,在历史洪流中几乎不见,就不要说出来扰乱太子的思绪了。
另一方面,不是只有东林党人才会误国,太监也会,尤其是权利大的太监。对皇帝而言,太监是平衡文臣武将的一把利剑,这把剑用不好,也会割伤自己的手。历史上难道没有太监当皇帝吗?魏武帝的祖父就是太监啊!英宗时期,宦官曹吉祥也盼着走魏武帝的老路,发起过宫变叛乱。
所以啊,大哥别说二哥,五十步别笑百步,太监、东林党人,都可能是亡国的凶手。偏偏柳娘现在手上能用的也就他们了,在悬崖上走钢丝,用人啊,大学问。
柳娘让承景奉上后金资料,现在大明人人需轻蔑的称其为“建奴”。
柳娘正在看这些资料,高启潜回来了。
“高公公来了,坐,沉水,看茶。”柳娘热情的招呼高启潜。
高启潜却十分恭敬,他出去转了一圈,就看清的事实。现在东厂名义上是由他掌控,实际上底下那些档头、番子都听公主号令,自己这个厂公当真成了长工。高启潜想了想跟在身边的定光,坤仪公主说的很客气,把定光当成徒弟来带,让他弟子服其劳。可这年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自己要怎么才能打动坤仪公主,保住身家性命呢?定光有跟随公主多年的情义,自己有什么?资历吗?
高启潜恭敬道:“回禀公主,东厂一应人等已清查完毕,俱等待公主号令。”
“嗯,高公公是父皇老臣了,你办事,我放心。”柳娘颔首。
“老奴恨不能时时为公主分忧,虽是一把老骨头,力有不逮,不过这宫中上下,老奴都是熟悉的。”高启潜谄媚道,急切的表达自己的诚意。
柳娘一遍听高启潜介绍收服东厂的具体事项,一边接过沉水奉上的密折,折子里写的就是高启潜正在说的。锦衣卫和东厂相互渗透,两者在京城的势力达到这样密集的程度。野史小说上描写皇帝能知道大臣晚饭吃什么,绝不是夸大。
“高公公辛苦了,在本宫看来,你的本事可不止在内宫。听说你素知兵事,而今建奴在关外气势汹汹,不知公公何以教我?”柳娘对照一听,发现高启潜基本没说搞鬼,是个看得清形势识时务的俊杰,因而笑问他对后金的看法。
“老奴那个牌面上的人,敢在公主面前说教。”高启潜惶恐的站起来,他想要投诚,可这橄榄枝伸出来的太快了,完全不符合宫里弯弯绕的套路。难道不该云里雾里说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先敲打他,再重用他吗?这种熟悉的手段,才是最有效的。
多亏柳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然就没有后续了。现在大明江山摇摇欲坠,哪还有玩儿阴谋斗争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