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的人走漏了消息,我看出来的,我学过医。”柳娘看她惊讶,从容解释道。
孙皇后无奈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大姐姐。”这也是孙皇后坚定不移跟着镇国公主走的的原因之一,她总是这样强大,仿佛无所不能。
“大姐姐知我懂我,我便不虚言了。我进宫四年才有这宝贝疙瘩,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然而宫务繁琐,有孕之后再不能劳累,分给诸妃我又不放心。太后娘娘已是颐养天年的年纪,怎么能让她老人家辛劳。我自己的小见识,想着把宫务托付给大姐姐。”孙皇后谦卑道:“大姐姐封镇国公主之时,便明旨定了执掌内宫之权,大姐姐管理宫务,也名正言顺。”
柳娘奇怪的看了一眼孙皇后,是什么让她有这样的自信,自己会保她这一胎?平日里柳娘的确是尊嫡崇正的,不管是朝臣袭爵,还是民间断案,都倾向与嫡妻嫡子,可皇家不与世人同。在这皇宫里,生孩子养孩子都是自己的本事,若是连孩子都保护不了,谈何以后。
再说了,柳娘和孙皇后有什么交情,这些年柳娘少入后宫,独属她的宫殿只用来临时歇脚,平日里住在公主府中。
“不妥。今年又是宗室大比之年和科举之年交叠,甘陕旱灾、两广沿海受了台风,朝政忙都忙不过来,我无心兼顾后宫。”柳娘断然拒绝。
“大姐姐!”孙皇后哀求,柳娘不为所动。
孙皇后这些年的相处也摸到柳娘大致的脾气,不再软磨硬泡,退一步道:“还请大姐姐赐我两位有经验的嬷嬷,大姐姐放心,我一定对嬷嬷尊重有加,为陛下诞下康健嫡子。”
“我自己都没产育过,哪儿有什么有经验的嬷嬷。”柳娘依旧拒绝了她,“弟妹既然请我一趟,我就说两句闲话,有没有道理,你随便听听就是。”
“请大姐姐赐教。”孙皇后没想到柳娘连嬷嬷都不愿意赐。名义上赐的是有生产经验的嬷嬷,实际上是帮助她管理宫务的,或者代表的是除皇帝外,最具权威的镇国公主对她这一胎的重视。
“中宫皇后如何做,有孕到时候宫务如何分配,只需参考前例就是,何须我这个公主插一手。历来就没有这样的规矩,前朝先贤能做到的,弟妹聪慧,怎会做不到。”柳娘不顾孙皇后难看的脸色,“皇后好歹有先例,公主主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路不也让我走通了吗?”
“我如何能与大姐姐相比?”孙皇后惶恐不安。
“你进宫这么久还是没想明白,靠人不如靠己,除了你,谁能真心为你。”柳娘轻声叹了一句,不理会孙皇后的挽留,径直走了。
耳后似乎能听到了孙皇后仓皇害怕的哭声。
没过多久,宫中就传出了皇后有孕的消息,皇帝、太后大喜,流水般的赏赐总入坤宁宫。镇国公主也有礼物相赠,盼着侄儿出世。
内宫之权被皇后请托给周太后,又点了周贤妃、温德妃、王康妃和四皇子生母刘玉妃共同主持。皇后安心养胎,坤宁宫早被她经营得如铁桶一般。孙皇后虽然暂时把宫务交出去了,但拥有随时抽查的权利,绝没有什么宫妃掌权趁机慢待皇后的丑事。董事长把管理权委托给总经理,权利就比总经理小了,笑话!
定安四年九月十八日,皇后在坤宁宫诞下六皇子,皇帝大喜之下,大赦天下。别怪皇帝喜出望外,实在这个生辰生得好,乃是太/祖的诞辰。这不是预示着他要成就如太/祖一般的伟业吗?
六皇子身为中宫嫡子,出生即被大赦天下,虽未明旨册封太子,但只要他长大成人,太子之位毫不意外就是他的。
宫中陆续有皇子皇女诞生,六皇子的成长也并非一帆风顺。后宫风雨有孙皇后为他遮挡,可有心算无心,总有遗漏的风雪落在他身上。就连教育,六皇子也没享受到父皇亲自教导的福利。
定安帝朝政忙碌,他几乎打破了能打破的制度,新制度等着他建立,他太忙碌了,无暇关心皇子的成长,只能安排大儒教导。皇帝还有一位同胞姐姐在一旁对比着、督促着,实不敢懈怠。
孙皇后为子筹谋,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经常打发六皇子给柳娘送吃送喝,请教柳娘问题。柳娘又不是冷血动物,对着笑脸灿烂的侄儿,也愿意教导他。其他宫妃不是没有效仿过,只是柳娘这人格魅力实在惊人。别看她在外有“铁血”“辣手”之称,可对侄儿们却是春风拂面,温和异常。在朝堂打滚的见识,又岂是深宫女子能比,没几天跟在柳娘身边的皇子们就被教得一口一个“镇国姑姑说”。
独处深宫,宫妃最大的依仗不就是儿子。眼见儿子被带歪,带得和自己不亲近,谁敢继续冒险。当初求着送皇子到柳娘身边接受教导的宫妃,现在又纷纷找借口把孩子要了回来。
只有皇后不怕,甚至鼓励打退堂鼓的六皇子,坚持着送他到柳娘处接受教导。因为她明白,她的儿子,除非登上帝位,只能去死,而镇国公主是他登位路上最强的助力。
定安十三年,皇帝病重,拖着病躯为八岁的太子朱和坻加冠。
临终之时,皇帝并未指定辅政大臣,而是把太子托付给镇国公主。这些年,镇国公主一直未曾退出朝堂,也一直没成亲,是最好的辅政人选。
等与重臣、妻妾、儿女道别过后,定安帝把镇国公主单独留下来,这对相扶走过一生的姐弟有话要说。
皇帝平躺在床上,他的身体犹如一个破败的风箱,每次呼吸都发出呼呼的声音,费劲儿又难听,他的每一次呼吸都需竭尽全力。
“我原本不想封小六做太子的。”皇帝虚弱道,他在镇国公主面前从来不自称孤、朕,多年来一直如此。“他从小受大姐姐教导,年纪又小,我怕他把持不住皇权,把这份权利拱手送给你。”
“不会的。你不是留了后手给孙氏吗?她不会放任自己儿子的权利旁落。”柳娘握着皇帝的手,她的人生也走到一半了,都有这位同胞弟弟的陪伴。
皇帝似乎想笑,但他嘴角的肌肉已经不停控制了,抽了抽嘴角,皇帝叹道:“不会的。大姐姐心不在权谋争夺上,若是大姐姐想要,十个孙氏也无用。”
“说好话也没用。虽然我的确不在乎权利,但我也要牢牢的掌控着它,用它把大明变成我想要的样子。”柳娘也来了谈兴,笑道:“我永远忘不了小时候那段风雨飘摇的日子,各地不停有逆反的消息传来,我夜里不敢睡实,深怕哪一天乱军就冲进宫中。或许大明保不住了,最先冲进来的会是父皇,‘不忍陷辱敌手’,正是父皇会做的事情。看着父皇那拙略的施政手段,我着急的夜不能寐啊。”
“父皇病倒,果真是你。”皇帝厉声问道。
“不是。”在任何时候,柳娘都不会受人权柄,即便她眼前只有一个濒临死亡的皇帝。“只能说恰逢其会、苍天不负苦心人。父皇被姚明恭气倒的时候,我刚好在,父皇倒下了,而我那么多年的苦学没有白费。”
看皇帝疑惑的样子,柳娘笑道:“你不记得姚明恭是谁了?崇祯十年礼部侍郎,曾经的东林党中坚。你呀,就别追究这些陈年往事了,姚明恭没好日子过,当时就被抄家了。”
“大姐姐算无遗策。”皇帝放弃的闭眼。
皇帝为什么单独留柳娘在室内,不是为了叙兄妹之情,而是在为他的后手铺垫。屏风后,周太后、孙皇后、小太子,祖孙三代安静的坐在密室中,听这对帝国最尊贵的姐弟说话。
可是皇帝,接连两手都没得逞。开始指责她擅权,反被她说不诚,把后手托付给孙皇后。甚至侧面警告孙皇后,宫中没有逃过她眼睛的事情。第二招用崇祯当年的死来诈她,这么多年崇祯突然病倒,演绎出种种谣言,皇帝本想借此打击她。没想到她却暗示皇帝连当年气倒父皇的人都不记得了,反将他一军。
皇帝突然之间萎靡下来,真的放弃了。“一辈子和大姐姐相争,临死也没赢上一回。”
这话只有柳娘知道含义,柳娘微微一笑,道:“若无我这个姐姐激励,皇帝不会这么多年勤于政事,从不敢轻慢朝政。”
“大姐姐说的对。可我还是想知道,你怎么就那么坚定呢,当年你也那么小。”皇帝气喘吁吁的问道,柳娘只比皇帝大两岁,算虚岁也只是四岁,怎么就能辅佐他,代替他与朝臣、宗室抗争,扶正了倾颓的大明江山。
柳娘半抱起皇帝,喂他喝下一些吊命的参汤,这已经是皇帝的最后时光,不怕参汤大补,坏了根基。
“大约是勇气吧。”柳娘不甚肯定,“当年那样的局势,我不站出来,谁能顶起这天。世人只看到我悍勇,殊不知我夜夜设想后路。我做过十多份迁都计划,把都城迁到南京,送你和母后过去,把北方这片疆土留给满人、农民军和武将世家,三方牵制,不会对南方的你造成威胁。吴三桂是我曾经挑中的武将世家代表,你却把他驯做孤狼。孙承宗是我准备的定鼎之臣,他的孙女终究入了你的后院。而定光是我为你量身定做的刀,定光为人忠义,知恩图报。到了江南,你用他扫清一毛不拔的士绅,抄家所得军费足以抗击南下军队。不论是谁站在你的对面,都不如你拥有大义,你比任何人都名正言顺。等到事情办完,再杀了定光平民愤官怨,江南尽掌手中。南宋不就是靠宗室南迁,靠着长江天险再续百年王朝气运?”
“姐姐呢?”
“我是不能受委屈的人,过不了划江而治的憋屈日子。城破之日侥幸不死,定化做散兵,战至最后一滴血。”柳娘平铺直述,话却铿锵有力。
“我不如大姐姐……”皇帝叹道。
“不用着急,小六很好。继承了你和弟妹性子里好的那部分,天生的杀伐果断,正该为人主。”柳娘不甚有诚意的安慰道。
皇帝看了看门外窗户上的影子,笑问:“大姐姐就不怕定光听到?”定光已经接替高启潜、杜勋等人做了司礼监太监,他年轻受封,一做就是多年。且他习武出身,耳聪目明,站在门口足以听到皇帝和柳娘的谈话。
“你以为我为什么赐他郑姓?”定光一直知道自己肩负的使命,只是苍天有眼,没让事情演变到那一步。
皇帝长叹,任何手段,晓之以理也好,动之以情也罢,都如泥牛入海,没有效果。他多年不与大姐姐正面交锋,如今一试,终究一败涂地。努力了一辈子,依旧没有超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