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的,外面阳光明媚,是个难得的好天,我们去院子里演奏可以吗?”
“求之不得。”柳娘走到院中,在树荫下站定,微微斜着身子,开始拉琴。
琴声弥漫在整个小院,音色优美、音质纯正、音域宽广,在这样的琴声中,约瑟夫神父忍不住唱起了对上帝的赞歌。任何赞歌都是庄严、肃穆的,而在约瑟夫神父唱来,却更增添神秘和圣洁。有信仰的人,心志最坚定、心灵最纯洁!
一曲终了,两人相互鼓掌,称赞对方。
“在我的国家,音乐是应该被分享的,许多人围坐在一起,品尝音乐的盛宴。在明,这好像并不受人欢迎,大家都不喜欢音乐吗?或者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约瑟夫神父走过很多地方,对每个国家地区的风俗都十分好奇。
“当然不是,音乐的魅力,没有人能够阻挡。前些天,我到京城的时候与我的朋友聚会,他们有的会吹笛子、有的会弹琵琶,还有的和您一样会唱歌。这些是非常私密的朋友才会相互展示技艺,若是您有兴趣,等我完成人生最重要的考试,我请您参加宴会。”柳娘笑道。
“当然,当然,非常感谢!柳,你真是个友好的人,在闽南的时候我就知道,只有你愿意为我翻译,其他人都十分惧怕我。可我不是魔鬼,我是上帝派驻到人间的使者。”约瑟夫神父第一次在闽南下船游玩,被当地人驱赶,是柳娘为他解围。即便在外国人出入频繁的闽南,依旧有着红毛鬼吃人的传说。
“柳,友好的你还愿为我解惑吗?我在街上也听过许多音乐传来的地方,有些是歌剧,有些是妓馆,他们也很受欢迎对吗?”
“那不是歌剧,那是戏曲……好吧,类似歌剧。在那里音乐是受人欢迎的,可展示音乐的人地位却比较低,官员、儒生都不屑与他们交往,认为他们都低贱。”
“不,不,音乐重来不曾低贱过。在我的国家,也有为了音乐、为了艺术牺牲的人,他们的嗓子比最会唱歌的鸟儿还美妙,是他们为上帝献上赞歌。在明,也有这样的人,可他们却是为了权利而牺牲,在皇宫里服侍君主和贵族。”约瑟夫叹道,他说的是阉伶歌者和宦官。
“可是歌剧的女主角也不能和贵族姑娘相提并论,这在哪一个国家都是一样的。在大明,音乐的确重来不曾低贱。我们最重要的乐器是琴,它也用蚕丝做琴弦,但它的声音很小,只能允许几个人听见。在我们的文化中,能听懂对方的琴音,就算素昧平生也能称作知己,就像伯牙与子期。”柳娘细细和他讲了高山流水的故事,用他能接受的语言。
“唉,为什么要毁坏那么美妙的乐器呢!”
第179章 渔家傲
音乐能陶冶人的情操, 绘画同样也能。柳娘在约瑟夫神父的宅子里重温油画。她上辈子做皇后的时候, 大明正是鼎盛向上之时, 学的东西又多又杂, 而今重新捡起来, 别有一番意趣。
油画是个既费时间又占地方的消遣, 柳娘租下的院子不方便摆弄这些,柳娘干脆和神父约好,每三天来一次。刚好这房子是神父买下来的, 放些家乡东西, 也没人说什么。
柳娘最近在画一副习作——旭日东升图。在大明, 常见的是海上生明月, 以表思念, 少有用大海旭日表现这般蓬勃的生命力。柳娘在海边住了许久, 日日看海,海的形象都在她眼里了。此时正式十六、十七世纪,海洋时代已经来临,大海的前景, 犹如旭日一般光明!
油画是个神奇的东西, 时间短的一顿饭的功夫就画好了,时间长的二十年为之奋斗也不在少数。柳娘取了个中间值,从到京城至春闱这三五个月里, 她都在和这幅画做斗争。
“他真漂亮,你怎能调出这样的色彩,之前的群青色已经够让我惊艳了, 我特意把半成品摆在卧室里,只要看着他,我就能很快平静下来。现在这种金黄色,近乎橘红,介于黄和红之间的色彩,更是漂亮极了。柳,你应该生在意大利,做一个画家!”约瑟夫神父神态夸张的赞道。
“你真会开玩笑,我做个画家可能会饿死。”柳娘看着自己花了几个月完成作品,笑道:“比不上名家,可他是我一辈子最满意的油画作品了。刚开始画大海的时候,我随着笔触平静心情,这几个月一层一层渲染,今天我完成了对太阳的最后着色,心情也随着这太阳冉冉升起。明天我就要去考春闱了,这样的心情正合适!神父,您说艺术有感染人的魅力,我想这是正确的。”
“祝你旗开得胜!”约瑟夫神父入乡随俗,拱手为礼:“等你考上进士,就该有心情为我展示明的绘画了,你说过有一种像群青的颜色,但比他更漂亮。”
“是的,是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蓝在我们大明的绘画中依旧占据重要地位。我一路从闽南到京城,见识了许多地方,有信心画出一幅绝佳的青绿山水图。里面的颜料都是珍贵的宝石磨成的,千年不变色。到时候,我教你,也许我们的作品会有幸流传下来,就算历史湮没了我们的名字,作品依然熠熠闪光。”柳娘笑道。
“好的,好的,我等着你!”约瑟夫神父回以微笑。
在神父的小院里拉了这么久的小提琴,也没有遇到半个知音,柳娘相信上次张顺纳头便拜是意外剧情。若是她真有主角光环,这么经典的场景,怎么没有触发剧情呢?
二月的京城,朔风凛冽,柳娘早早起来,做最后准备。贴好假肢和假喉结,站在铜镜前大量自己的身体,经过两年多的锻炼,她的身材犹如瘦竹竿一般,前后一样平,又有喉结先入为主,没有人会让认为她是女子。穿上中衣、外袍、皮衣,吃最后一顿好饭,小宇已经提着考篮在门外候着了。
春闱九天,连考三场,每场三天,常有人经受不住。今年偏偏倒春寒,前几天升温,科考的人一阵欣喜,昨天晚上却一夜北风,开始飘起小雨来。多少人诅咒发誓痛骂,天依然没有放晴的打算。
为此,当今陛下特意加了恩旨,允许考试的人穿皮衣进场。考试的人感激涕零,却给搜检带来不小的麻烦。礼部干脆烧了一池子热水,让人先洗澡,再穿衣服。柳娘的谨慎是有用的,多亏这些材料都防水,不然非露馅儿不可。
满眼白花花的躯体,自己也即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这可真刺激!柳娘在心里催眠自己,想像黄氏当初城门口□□兵丁那豁出去的劲儿,不能输给土著啊!
池水好歹是热的,也不管有多少人洗过,柳娘下去逛了一圈,赶紧起穿衣裳。多亏带了件大氅来,大氅的袖子是活扣系的,解开可当做被子用,而今先做了毛巾。
到了考棚,柳娘照例先生火,摇铃要来一桶冷水,先烧水把考棚整理干净,又用剩下的热水把手暖了。拿着放在铜壶边上熏热的饼子,就着热水吞下。这时,天还没亮,只微微显现出群青色。
越是艰苦,越要坚持健康作息。柳娘上午做题、下午检查,中午还要睡午觉,每顿饭就算再艰难也要坚持吃饱,为自己提供能量。即便如此小心谨慎、坚持努力,考到最后,依然两眼发昏,思绪混乱。
等春闱结束,柳娘好好睡了两天才补回来。怪不得那么多人倒在了科举的道路上,这环境真不是常人能接受的。
春闱过后,却仍旧不是潇洒的时候。市面上各类参考答案满天飞,阅卷官几十年前的旧闻都被拿出来又炒了一波陈饭,好似从几十年前一句微不足道的话中,就能推测阅卷官的喜好、文风一样。
关系好的举子也要相约在一起讨论试题,俗称对答案。孟荣山、秦玉军和花渊不请自来,柳娘好生招待。他们几人其实是这届闽南学子中的佼佼者,不知不觉之间,闽南学子好似都道柳娘的院子来聚会,把正经闽南会馆丢在一边。那可是闽南的海商,专门为家乡举子修建的,端的富丽堂皇。
等到放榜之日,花渊执意拉着柳娘到榜前观看,只是又怎么能挤进去呢!
“多亏我早定了座位,虽没订到包间,但在二楼已经很好了,视野开阔,待会儿报喜的来了,第一个就能看见。”孟荣山笑道。
“咱们都战战兢兢的,怎么黄贤弟就这般淡定?”秦玉军指着柳娘平静的脸问道。
“贤弟最自己这般有信心?”
“倒不全是信心,一半是相信自己平日付出不会白费。二是破罐子破摔,这文章已经写了,考卷已经阅了,再紧张于事无补啊。还不如安心等着呢!”
“唉,我是做不到贤弟这般从容的。”花渊向宗人展示自己的手心,“瞧我这一手的冷汗。”
等贴棒的官员在力士的护卫下把红榜张贴在墙上,人群顿时沸腾了,再怎么艹“清高自持”人设的都伸长脖子往外看,就像被人拎着的鸭脖子似的。离了这么大老远,只见人头,不见皇榜,唯一淡定的大概就柳娘了。
报喜的幺儿们挤得头发散乱,偶有跑掉鞋子的,可任谁件了都是一副欢喜模样。附近就这么几家酒楼,报喜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会儿就听见一阵欢呼,一会儿又听见一阵大笑。
报喜从名字最低的开始,慢慢报到最高的。他们几个熟识的人中,第一个收到喜讯的是花渊,二百三十一名,这名次板上钉钉,就是同进士了。甭看官场上对同进士有如夫人之类的蔑称,可那是对能考上进士的人来说。闽南文风不重,能考上进士,管他同不同呢!
花渊当场喜得一蹦三尺高,“中了!我中了!”
柳娘赶紧掏出银子赏了报喜的人,花渊还兀自拉着几人来回嘀咕“中了”!
尔后收到消息的是秦玉军,秦玉军名次更好些,一百一十一名,努力一把能入二榜。秦玉军年纪大些,阅历也多,没像花渊那般喜形于色,可打赏喜钱的时候,手依旧在哆嗦,一张红脸泛着兴奋的油光,喜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还有他们闽南一同来的几位举子也在这座酒楼,中了的互道一声恭喜,又静静等着报喜的幺儿。
越到后面越让人心急,等到最后十人未报的时候,孟荣山已经放弃了,端起坐上的冷茶灌了一口,让沸腾的血凉快些才道:“这科,我是没希望了,恭喜二位贤弟!”
“大器晚成,好事多磨。孟大哥不必灰心,小弟陪着你呢!”柳娘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