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你连自己姓什么,住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这些。”清漪说完之后,双腿一软,身子有些摇摇晃晃,险些瘫坐在地上。
沾衣蹲下身子,“我来背你吧。”
清漪很听话地照做。
“你父亲若来找你,你跟他回去吗?”
“我不跟他回去,他老打我。”
“那你以后留在我身边,不要到处乱跑。”
清漪应了一声。
不远处有一块界碑,上书“桐花坞”,只见这里到处都是桐树,高大洁白的桐花被风一吹,轻轻从枝头飘落在地上,落花成冢。云府的门前也有一棵桐花树。
沾衣从篮子里拿了些荸荠,舀了盆水,一颗一颗洗净,再用小刀去了皮,用盘子盛了。清漪一边吃,一边好奇地瞪着大眼睛看着沾衣。
“看你的衣着,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我不知道,他很久没回来了,前几天刚从外面回来,就要卖了我。”
“那你母亲呢?”
“我父亲悄悄带走我的,我母亲没看见。”
“为何要卖掉你啊?你家看起来不缺钱的样子。”
“他老打我骂我,天不亮就喊我起床,天天让我爬山,到山上帮他种菜。下雪天,他就在外面玩雪,等他的手冰冰凉凉之后,就伸进我被窝,如果我还不起床,他就掀我被子,然后还不让我穿太厚的衣服,再把我抱到雪堆里,逼我吃雪。”
“那你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呢?”
“家里有个凶巴巴的兄长,父亲不在时,他便是我父亲。”
沾衣戴孝以来,心情颇为沉重,此刻听得这番童言无忌,也忍不住噗嗤一笑,“可怜的孩子,那你母亲不管吗?”
“父亲在的时候,母亲就不敢管,父亲出门的时候,母亲就会跟那个兄长说,让我再多睡一会儿。”
“我父亲生前司雁州州尉一职,为六品官员,佐郡邑,制奸盗,安百姓。月前,父母和姊姊前去赴宴,先后病发身亡。”
人世间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生死离别。沾衣说到此处,却见清漪的脸上丝毫不起波澜,一副不知世间忧愁的模样,心想,笨些倒也无妨,如此就更听话了。
是夜,二人同床而睡。半夜,清漪正梦见自己在如厕,不料却被沾衣摇醒。沾衣满脸怒容,站于床边,“你竟然尿床了!”
见清漪不说话,沾衣怒道:“你都多大了,竟然还尿床!”
清漪“哇”地一声大哭,沾衣虽然心烦,但却无可奈何,忙拿了帕子替其擦拭,“莫哭莫哭,尿了就尿了,以后入睡之前需得如厕。”说完,便去柜子寻了干净衣物,递与清漪换上。
清漪笨拙地展开衣物,半响穿不上,沾衣一把夺过,三下两下就给收拾妥当。
清漪满脸委屈地啜泣不止,沾衣只得柔声道:“清漪,我以后每日照顾你,你长大后,可记得要报答我。”
“怎么报答?”
“我还没想好,不过,至少你不能随便离开我。”
清漪应了一声。沾衣将其抱至椅子上,更换好床上被褥后。她坐于床头,想起已故的爹娘。
雁州州尉云靖泽为人宽仁厚道,素有贤名,平常城里若有苦难的乡民,他都会出面接济一二。为此,沾衣总有很多玩伴。如今一家遭遇变故,一个个对她躲闪不及,心想,世人待她皆凉薄,清漪将来可会跟她们一样?想及此,便转过头喊了声“清漪”,只见身后小脸,泪痕半干,早已酣睡过去。沾衣拿过手帕,轻轻擦拭。
次日醒来,云沾衣憋屈不已,原本想收留清漪当侍女,不曾想自己反而要伺候清漪,心中自是不快。遂发号施令指挥清漪自己清洗了昨夜的床单和衣物,看着清漪被自己呼来喝去却不敢吭声反驳的样子,心里算是平和了一些,还好,虽然清漪笨了些,手脚却也算麻利。
第4章 少女笑敏
半夜醒来,月光如流水般照进了屋子里,平添了一层清冷之意。晚饭的茶油香萦绕在唇齿间,经久不散。葇兮平日里素来怕黑,从来不敢一个人睡觉。自记事以来,家门口的屋檐下便悬放着两具黑漆漆的棺材。不止江家,别家也都是这样,当地的老人都会给自己早早准备这样一口棺材。葇兮从来不敢一个人在棺材下多待,她自小就害怕一些鬼神之物,又被村里淘气的孩子们撞破,便多次恐吓她。村里的矮山、小土丘,到处都有坟墓,有的时候,那些孩子们恶作剧跟葇兮一起经过坟堆,然后瞬间全都跑远,吓得葇兮在原地双腿发软,大哭不止。最过分的一次,直接抬起葇兮直接往坟堆上扔。如果有时候运气好,附近有其他人在,葇兮便没那么害怕。葇兮家门口不远处便有一处坟地,经常有人在外边捡到动物骨头或者残骸什么的,就放在那里吓唬葇兮,屡试不爽。
但是现在,却因为想起瑶碧湾的母亲而分了神,就没有往常那么害怕了。葇兮起身来到窗前,借着清朗的月光,看向院子外的点翠亭,桐花树下,清风徐徐吹过,花落成冢。‘泡桐花开农家忙,赶紧下地去插秧’,眼下,家里还有好几亩田尚未插秧,哥哥的脚不久前砍竹子受了伤,如今母亲一个人,不知道要劳作到何时,想到这里,葇兮不禁泪眼婆娑。
只见惊寒执剑走来,拿过石桌上纸笔,且书且吟:“月下何所有,一树桐花紫。桐花半落时,相思正决堤。舞剑复写诗,思卿一何深。相思无尽处,天地有穷时。”
写罢,惊寒拔剑出鞘,但见:来如雷霆收震怒,收如晴空停细雨。快时如电闪雷鸣,慢时如风吹柳絮。能添壮士英雄胆,能解佳人愁闷苦。桐花纷纷漫天飞,衣袂飘飘上下舞。
葇兮自然不知道惊寒写的什么,见到他月光下落寞的身姿和尽情发泄的剑法,不禁疑惑道,如此一位吃穿不愁的富家公子,难道也会有什么伤心的事吗?
惊寒是雁州城数一数二的少年英才,长得英俊,浓眉如墨,身材比同龄人高大不少,自幼随府中的雁绣学习拳脚功夫,又师从前州尉云敬泽。小小年纪,跟随父母走南闯北经商,一向聪明伶俐,机敏过人,在坊间流传了不少佳话。在雁府,为人处世远胜过自家堂兄堂弟,祖母疼爱有加,叔伯另眼相看。自从后汉云敬泽将军为避战乱南下定居雁州城官授州尉后,惊寒拜师其门下,并与云家长女云拂袖一来二去从青梅竹马两无嫌猜过渡到了后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两人都才十二三岁,但雁州城人人看好这一对门当户对的金童玉女。岂料就在刚定下婚约,云家便出了事。惊寒是个重情的少年,总对云拂袖念念不忘。
次日,笑敏来到芍药居找葇兮,一见了面,亲切地打过招呼,叫身后丫鬟巧筠递上来一盒果馔。以往在瑶碧湾,阿娘千叮咛万嘱咐,不论谁拿好吃的来,都不能要。葇兮犹豫地搓着双手,有些怯生生地看向奉姨,直到奉姨示意,方才接过。
葇兮拿了一颗干果,在手中摩挲了一会儿,方才用指甲剥开皮,一入口,只觉得甜丝丝,整个人都要被甜晕了,却又极力掩饰自己的惊讶之状,原来世间竟能有如此美味之物。
“那是荔枝干,里边有核,小心不要嚼到了。看看你,整个人都吃傻了。”姨母嗔笑道。
是荔枝干!只听过没见过的一种东西。在瑶碧湾,很多人凑在一起说笑时,常有人炫耀自己吃过好东西去过好地方,而荔枝干,则是被用来炫耀的其中一种。葇兮曾听阿娘说,她是吃过荔枝干的,不过奉氏却从不说来炫耀。葇兮曾问阿娘,荔枝干是个什么味道,奉氏不以为然地说道:“总之,没有他们形容得那么好吃。”
葇兮感受着舌尖传来的美味,不禁笑了,自己也算是吃过荔枝干的人,回去跟小伙伴一说,不知有谁会相信。看来阿娘又说谎了,这世间怎么可能还有比荔枝干更美味的食物?
“好姨母,你快出去吧,让我和葇兮自己玩。你在这里,我们不得不拘着。”笑敏央求道。
笑敏深得谭氏欢心,在府里的地位堪比嫡出的闺女,老太太也对她青睐无比,云家出事后,甚至一度想将她许配给惊寒。奉姨对她的印象也很好,她摸了摸葇兮的头,“你在这里跟笑敏姊姊玩。”
“昨天听人说,你们老家去年收成不好。”等奉姨出了门,笑敏一脸关心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