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这碗馄饨和工作无关,纯粹的,只是隔壁多煮了一碗而已。
为了礼尚往来,他应该把摄像头还有收音功能这件事告诉她。
所以他把自己逐字逐句斟酌了七八天时间的话,认认真真的抄到了每日菜单上。
递出去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水里捞出来一样,冷汗直冒。
他很忐忑,这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任何一个人隐私被泄露,应该都会觉得愤怒。
可是,迟稚涵完全没有,看完后甚至很俏皮的对着镜头比了个没事的手势。
在镜头里,眉眼弯弯,笑得一切如常,连切菜的手势都没有停过,像是完全习惯被摄像头盯着的样子。
十天而已,这位新厨师似乎适应力惊人。
他盯着监控的表情突然僵住。
然后非常缓慢的放下了用来画分镜的笔,起身,径直走入了画室,关上门后,空旷的空间里只剩下迟稚涵一个人在监控里面跟傻子一样哈哈大笑。
一整天,直到晚饭送饭的铃声响起。
齐程起身,他的腿因为长期蹲坐的姿势有点麻,走路的时候姿势很怪。
打开小窗,和平时一样拿过饭菜,却再也没有像平时一样打开食盒尝一尝,这段时间,他经常会因为新厨师做的菜太合口味,索性放弃自家刘妈妈做的营养饭菜。
他晃晃悠悠的拎着食盒,经过垃圾桶的时候,直接丢了进去。
看都没有再看一眼。
天色变黑,家里人帮他装好的自动感光灯都陆续点亮,他缓缓走过,一盏一盏的摁灭。
又恢复了黑暗。
唯有监控器亮着,迟稚涵在客厅吃自己的晚饭,ipad上面正在放不知名的综艺节目,笑声夸张。
齐程自嘲的笑,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哪里有人会快乐成这样,洗个菜嘴里都能哼着歌,十天没出过门,却仍然一点颓废的样子都没有,每天按时起床,衣服的颜色搭配大多明亮粉嫩。
而且,只要吃饭,就一定会看这种笑声特别夸张的综艺节目。
她明明早就知道了监控能收音的事,相处十天,她原来一直和他身边所有的人一样,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治疗。
治疗不是坏事,他渴望被救赎。
但是这几年,他身边所有的社交行为,都和治疗相关。
连这么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也终于知道了住在对门的,是一个永远不敢出门的怪物。
那么那天晚上,她问他合不合胃口的时候,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的?猎奇?还是真的关心?
眼底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的冷了下去,齐程在黑暗中摸索着进了衣柜。
他有他应该待着的地方,本来,就不应该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除了家人,所有对他友善的人,都收了齐家人的钱,都是因为他的病。
他是病人,被妥帖的关心着的,放在玻璃箱里面随时害怕破碎的病人。
***
迟稚涵发给齐宁的微信一直没有回应,因为齐宁的高冷,她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连着两晚,迟稚涵都在做同一个诡异的梦,梦里面,一位无法说话的老人,在黑暗中伸出苍白年轻的手,颤颤巍巍的向她求救,而她所能做的,就只有用力的向老人投掷肉包子……
醒来的时候总是一头的汗。
这种荒诞到搞笑的梦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让她心里沉沉的。
有钱人的事情,她不应该八卦,但是这样真的好么,把一个活人流放在廖无人烟的地方,每天早晨会有一个五六十岁慈眉善目的女管家进对门,然后下午离开。
十天了,对门的这个人除了她和那位女管家,没有见过任何生人,他自闭到她突然开口,就吓得四处逃窜。
到底什么样的病,严重到需要这样不见天日。
脑洞开始不受控制的往阴谋论方向狂奔,迟稚涵用力的拍拍脸,第一万次的提醒自己,她只做一个月,对门这个人,活的比她好很多,衣食无忧,大房子,专人伺候,各种精致美食。
就比如,他今天夜宵的菜单,他点的是枣泥眉毛酥。
费时费工吃起来又油又甜的点心,讲究的是心如眉,形如眉,酥皮必须层次分明一点都不能马虎,才能在最后油炸的时候炸出层层分明类似眉毛的效果。
一个爱出那么刁钻方子的有钱人,应该,不可怜吧。
对门送夜宵的时间,通常是半夜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之间,晚上十点是迟稚涵最忙碌的时候,给齐家做的点心肯定不能用片状玛琪琳这样的人造黄油,对门又是个不吃猪油的,所以采购单子上迟稚涵写了无盐黄油。
s市的初夏,入夜仍然有些凉意,这幢装修奢华的小洋房仍然开着暖气。
人是挺舒服的,黄油却全部软了,折腾的迟稚涵一头的汗。
恍惚间,似乎听到了对门密码锁开锁的声音。
她一手面粉黄油昏头昏脑的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眼时钟。
十点零五。
……
脑子里面刚刚压下去的阴谋论又开始露出苗头,迟稚涵趿着拖鞋举着满是面粉的手跑到门前,垫着脚往猫眼看。
跑了一半还想起了监控,有些抱歉的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