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圣人怒急攻心,喉头发甜,又喷了一口血出来,脸如金纸,再无人色。
“圣人今日所得,皆是您咎由自取,可怪不得我。”中山王慢吞吞地将宣纸与御印置于榻旁的几上,示意身旁留下两人监视,才大笑着扬长而去。
圣人捂胸喘息,只觉便是从前皇叔欺人,也从无一日这般生恨。
“圣人,中山王连太医都不让给您真看,这药……也不对症,若您继续这般执拗下去,恐怕……性命不保啊。”
李公公痛哭流涕,跪在地上求他。
圣人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他从无一刻这般清醒地知晓:他这条命,久不了了。
他活不了多久了。
“外边如何了?”
李公公摇摇头茫然不知:“奴才不知。”
“没想到……这么多年来,孤身边,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忠心之人。”杨照喟然长叹:“孤恨啊。”
李公公揩了揩泪,伏地劝他:
“圣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先顺着中山王,啊?”
“休想!”杨照胸口喘息不定,恨声道:“我大梁王朝便是万劫不复,也不能给了这狼子野心之人!还不如与……与了敬王。”
“敬王?”
李公公惊疑不定:“敬王他不是被一把火……”
圣人痛苦地闭了眼睛,半晌又睁开,常年阴鹜的眸中此时透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公公速速去将中山王唤来,便说,说……孤愿意传位给他。”他伸手,拍了拍李公公枯瘦的双手。
李公公望着龙塌上从前威风凛然的圣人,如今成了病恹恹的一条虫,面上恍惚,半晌才反应过来,颤巍巍起身,朝门口走去:“老奴这便去。”
监视之人中,面面相觑着默默分了一个人跟去。
往日里繁盛而浩荡的乾元殿内,此时只燃了一盏幽幽的烛火,清晨熹微的光给大殿映上一层清冷的光,整个宫殿透着一股浓郁的死气。
监视的侍卫朝床榻上看了眼,发觉圣人死生不知地躺在榻上,生怕这人还未写旨便过了身去,垂头欲探一探鼻息,脑后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便模糊了,口中的惊呼还未出,人便倒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身体重重落在地面上的钝响惊动了一直模模糊糊的圣人。
杨照睁着眼睛,艰难地转过头,看着床前慢慢走进的方正脸盘,黑衣短打,身形伟岸,仿佛照亮了这一地天光:
“阿……阿阳?”
谢道阳行动如风地伏在圣人床前,眼中先含了不忍:“圣人,臣来晚了。”
杨照的疑心一下子去了。
可他太疼了,胸口风箱似的喘不上气,他揪着手掌心,才缓声道:“阿阳今日为何……”
“臣,臣有罪。”
谢道阳蓦地跪下身去,“臣听闻容妃娘娘派人去了敬王府,臣……不忍见圣人兄弟阋墙,”他伏地谢罪道:“欲止大火烧庄——”
“敬王被你所救?”
杨照体内突生一股力气,急急打断他,脸上的笑方要出来,却被谢道阳的颓唐给冻住了,谢道阳哀声道:“臣无能,去得晚了,敬王……敬王还是去了。”
“如此。”
圣人歇了口气道,胸口热辣辣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泪盈于睫。
其实若当真要将皇位传于中山王,以杨照睚眦必报的性子,必是万万不肯的。
“阿阳,有一事。”
谢道阳附耳过去,随着圣人语声,瞳孔睁得越发大,呼道:“圣人万万不可!”
“阿阳你与孤相伴多年,孤时日无多,这点子微末心愿,你也不肯?”
谢道阳怔了半晌,方重重地垂下头去,伏地施礼,沉痛道:“臣,遵旨。”
那边中山王满怀得意地乘了辇车出门,方出乾元殿,转至御花园,便发觉身后颤颤巍巍追来的李德富李公公。
“李公公所来何事?”
他叫停了辇车,纡尊降贵地问。
李公公俯身施礼,只道:“圣人……肯了。”
——肯了?
中山王立时领会到所指何意,心中狂喜,再顾不得前殿之事,一叠声吩咐辇车回转,走至半途,突又吩咐身边侍卫去将内殿女眷们领出好生安抚,莫要当真惹恼了宫内众臣,才又匆匆往乾元殿去。
“圣人当真是少年俊杰,识时务得很。”
中山王一跨入乾元殿,便笑着道。
他没注意殿内侍者,光顾着朝龙榻旁的桌几上瞧去,远远瞧去,本来空白的御旨上密密麻麻一段黑字,皇位唾手可得,中山王欣喜若狂,不疑有他,快步过去,拈起御旨一目十行地看去,果见圣人亲笔禅位之书,只欠了一方御印。
“满意了?”
圣人幽幽地道,他直挺挺地躺着,目露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