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嘴八舌地说到后面,内容愈发离奇了。
何风晚忍不住问:“江先生……是个健身狂人?”
林熊眉飞色舞地说:“不不,江老弟以前是名军人……军人你知道吧?训练都是专业的!还曾被派遣到南苏丹……”
“林哥。”江鹤繁出声打断,看去的目光有些发寒,“都是旧事了,没什么好说的,继续吃东西。”
“……好好好,吃东西。”林熊那张眉目疏朗,略显孩子气的脸,显出些惧色。
何风晚随即嚷嚷着没证据,毕竟接连观赏好几个人肩臂暴突的肌肉,甚是满足。尤其是林熊,胸前一颗纽扣都撑没了,叫她恨不得高呼“何苦为难女人”。而江鹤繁穿了件黑色衬衫,哪里都遮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出来,一点勇猛的征兆都没有。
江鹤繁无动于衷。
一时戏谑心起,她故意不遂他的意,偏要问:“那么江先生是退伍后从商?”
“先去读了几年书。”江鹤繁沉声应道,有些不满意话题一面倒向他似地,较着劲地偏要把球抛回去,“像何小姐这样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的,想必学业也是大丰收吧?”
何风晚僵了僵,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接二连三的目光看来,纵使没有恶意,也真切感到了接二连三的扎疼,心底迅速冒起一排细密的血珠。
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不相信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点名让她参加饭局的时候,不就该把她查得一清二楚吗?
“江先生真是高看我了。”于是反应过来,何风晚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再去看他,脸上就有了做戏的意思,不愿让他知道这是她的痛处,“我十八岁去纽约,孤身一人闯荡,一边补习英文,一边应付工作。哪里有空读书……”
“如果你是指上学。”她放下餐具,看向众人,不紧不慢地说,“就是因为没怎么读过书,平时有空看了不少闲书,假装自己很有学问。”
江鹤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狭长的眸中看不出神色。
何风晚看到了,但或许是半杯白葡萄酒的作用,或许是积攒太久了偶尔的爆发,这一刻她不愿继续善解人意,偏要对他发难:“在我假装的学问里,还记得一句话:打翻了牛奶,哭也没用。因为宇宙间的一切力量都在处心积虑要把牛奶打翻。所以你不要觉得冒犯我,其实没关系,人各有命,我早就明白并且接受了这一点。而我也不会像别人那样,处处看你的脸色。”
说完,她和江鹤繁对视了片刻。
明黄色一字领衬衫让她侧面看去更加单薄,像枝头迎送秋风的银杏叶,摇摇欲坠的无力感。然而她的眼神又充满了意志,是暴烈雨水浇不透的,是声音沉下深渊还能经久不息的。
自知话说得露骨,何风晚识趣地欠了欠身,离席前笑容仍不减半分:“不好意思,我吃好了,各位慢用。”
第11章 .(小修)
中途醒来,何风晚看了眼手机,早上四点半。
屏幕一小团光把浓稠的黑暗烫出一个洞,她枕在光下,脸庞渗出几分惨淡的白。
照例又是那个梦,这一回,不露面的男人站在壁炉边垂目注视她,依旧是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而她没那么害怕了。或许早就不该害怕,从她离开家,这个梦始终如影相随,每一次的场景都不一样,和她的经历密切相关——她去面试v·e秀,就梦见他出现在面试房间外的电梯厅;因为想起时装周后台与卓蓝的初遇,便梦见他出现在候场的队列旁。
而当她在壁炉边的餐桌上闹了一场不愉快,他果然适时出现在跳跃的火舌前。
虽是百思不得其解,反复几次后,何风晚也想明白,时候未到罢了,等时候到了,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四下阒寂,成珠珠轻微的鼾声突兀地响起,间或一点点咂嘴咂舌的动静,像贪馋的小孩子依依不舍舔着手指头。
何风晚坐起来,睡不着了。
昨天晚上她提前回房,洗了个澡就早早地睡下,算算竟睡了七个半小时,非常奢侈了。
窸窸窣窣地摸索一阵,何风晚披上一件驼色羊绒大衣,蹑手蹑脚地爬上阁楼。阁楼连接露台,她推门站在凛冽的寒风中,不由得裹紧了大衣。
极目远眺,云幕底层翻涌着蒙蒙的浅色,快要日出了,杳冥天光勾勒出雪山的轮廓。何风晚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原地踱了几步,心想这时要是有支烟就好了。
她以前抽卡碧,极细的一根夹在指间,浓烈的薄荷味混着呼吸直探肺底,再打出一串很凉很深的哆嗦。可惜迟鸿签她的时候,强令她戒掉。
略感遗憾地从口袋掏出一根不存在的烟,何风晚回忆着过去抽烟的步骤,点燃想象中的火机,仿佛真的听到火光擦亮的轻响。然而就在她把脸贴向两根并拢的手指,被尼古丁填充的满足近在眼前,眼风疾疾掠过不远处站立的人影。
看到江鹤繁的一瞬,何风晚满脸自得的窃喜还来不及收拢。
他沉默地盯着她的手,眼中有些一言难尽。
不是说他不烟、不酒还不女人吗?真巧,这三样她正好都占齐了。
这样想着,她心里有了一点报复性的快乐,冲淡了昨晚被冒犯的愤怒。何风晚顺势和他招手,笑道:“早上好啊江先生!你也是来看日出的吗?”
江鹤繁凝着一张脸,不咸不淡地说了声“早上好”就转走方向。
谁会想到相邻两套房的顶层露台挨在一起?何风晚昨天上来看的时候,还以为空空旷旷的一大片全是她的呢!
瑞士人也没装什么防盗护栏隔离网,何风晚轻轻松松抬腿一迈就过去。
“没想到你真起那么早?我还以为他们随便说着玩的。”
兔子一样蹦到他身边,何风晚一边拿眼小心觑他,一边偷偷和他比身高。唉,还矮他半个头的样子。
江鹤繁仰头望向遥远的天际,往旁边移了两步,和她保持距离,冷声问:“上次那笔钱还不能让何小姐满意吗?”
诶?
何风晚一下愣住。
“还有那身衣服,是值不了几个钱,但你转转二手,也够换个新包了。”
何风晚脸上彻底没了笑意。
“我并没有看不起何小姐,不过既然我们能在这里‘偶遇’,就当作一次纯粹的偶遇好吗?”
说得足够委婉,但她听出来了,这是在拐着弯地质疑她,是不是上次那笔丰厚的报酬让她尝到甜头,才会处心积虑地布局,不远万里地跟来瑞士。
她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想着这男人怎么如此心口不一,之前明明还私藏她的照片,现在又暗示是她别有用心。但这一回,她没有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