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一个时辰,姜灵洲便怀抱萧逾璋,坐上了出城的马车。
街上极是慌乱,尽是些得了消息便连夜朝外奔逃的百姓,牛马、驴子都被用来套了车,平日宽敞整洁的道上,挤挤挨挨走着各种牲畜;富贵人家的华顶马车与贫家百姓的破板车挤在一道儿,却谁也顾不得谁。
“卫大将军竟然会反!这威宁怕是头一个就要被他打下来做老家!”
“阿爹,阿爹去哪儿了?谁见到我阿爹了!”
“先逃命要紧,快将这玩意儿丢了!要是明日卫烈反应过来了,怕是连城门都出不去……”
姜灵洲坐在马车里,听着这纷杂的声音,不由低低一叹。她的目光落到怀中萧逾璋身上,便渐渐柔和了。
“春儿,不是娘亲不挂念着齐,是拖着你这个小东西,实在顾不得其他了。”她将面颊贴到萧逾璋那软嫩的脸蛋儿上,心底溢出一股暖柔之绪来,“只指望着你父王不会食言了……”
马车行了半道,恰好路过威宁镇衙,姜灵洲忽而听到一声熟悉又凄紧的叫喊。
“这可是我大姐姐的马车?是合园的马车么?”
是姜清渠的声音。
姜灵洲微微一愕,心底极为不解为何姜清渠在此处。
她自从在合园待产后,萧骏驰便瞒着外界之事不让她操心,她自然也不知道姜清渠奉旨在威宁待嫁,又干出了那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二妹妹?”姜灵洲撩开车辆,向外望去。
一望之下,心底好不惊诧。只见匆忙人群里,立着姜清渠的身影,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便如不愿随波逐流的一株浮萍似的。原本清秀圆润的面容,现下极是瘦削苍白,虽系着一条豆绿的薄斗篷,可那身形的瘦弱却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
姜清渠在华亭时,虽不是齐帝最宠爱的公主,可也过的春风得意,平日是最耀武扬威的那个。可如今她这副模样,与从前那骄矜尊贵的华亭公主仿佛截然二人。
姜清渠一见到姜灵洲的面容,眼泪陡然便滚落了下来,带着哭腔道:“大姐姐!你带我走好不好?你是竞陵王妃,卫烈不会动你。可是清儿留在这儿,那卫烈定会杀了我……”
这哭声极是凄怆,让人听着便揪心。可姜灵洲不傻,她将怀中孩儿交给奶娘,问侍从道:“怎么回事?二公主怎么会在威宁?”
“回禀王妃,二公主是奉旨来威宁备嫁的,所嫁之人乃是卫烈。”侍从答道。
“原来如此,”姜灵洲稳了心神,露出一抹憾色来,“二妹妹,不是我不顾姊妹情谊,不愿带你出威宁,是二妹妹你乃嫁给卫烈之人,若是在此地一走了之,怕是会为齐惹来更大祸患。你既奉旨备嫁,便不该逃走。”
她虽良善,可也懂分是非。随便带走奉旨备嫁之人,若是惹得那卫烈愈怒,又当如何?
姜清渠瞪圆了眼珠子,似是不相信这向来良善的大姐会如此无情。仔细一想,又觉得这是极正常的——姜灵洲事事以国为先,她这个大姐姐连自己都不在乎,又岂会在乎一个异母妹妹?
绝望之下,姜清渠身子一颤,便如一朵被雨打尽的菟丝花似的,朝地上落去,竟是失去了意识,直直栽倒在了地上。
跟着姜清渠的香绫、香绡两个婢女大惊失色,蹲下身去摇着她的手臂,焦急地呼着“公主”。这两个娇小的婢女一旦蹲下来,便叫人难以察觉,冷不防便让逃难的人踩了好几下手脚。
看着这幅模样,姜灵洲叹了口气,道:“罢了,去带二公主上来吧。”
她不能带走姜清渠是一回事,可见死不救、放任她昏倒在这急于奔波逃难的人群之中,又是另外一回事。
大不了,带她出了威宁,放在附近的城镇,再命人秉明父皇便是。
几个侍从应了“是”,便推搡开逃难的百姓,将姜清渠带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萧逾璋:好险好险,差点就叫了螃蟹,我宁可选春哥!
第77章 偏向晚
威宁城外, 最近的便是武扬。姜灵洲的二皇叔,嘉宁王姜恒奉旨镇守此处。姜灵洲仔细思量了一会儿,便将姜清渠带到了武扬。
她刚出月子,不宜操劳,姜清渠的事便都交由婢女去打点, 自己只偶尔去看一眼。
姜清渠大抵是受了惊, 一路神色恍惚、昏昏睡睡,像是染了病。可请了大夫来, 大夫又说不出个三五, 只说姜清渠心火虚旺, 需得好好静养才是。
妹妹染病需要静养, 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却丢了她就跑,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姜灵洲斟酌一番, 便没有急着回竞陵去, 而是也在武扬留下了。
姜恒听闻她的马车来了, 便亲自来接她去武扬镇衙。
这嘉宁王年近不惑, 生的勇武英挺,有姜家人一贯的好皮囊。因为姜灵洲和亲魏国,被魏人俘获的嘉宁王才被放归齐国。以是,嘉宁王虽是长辈,可对姜灵洲却极是爱重,一点儿都无长辈的做派。
“河阳怎么眼巴巴地在这个当口儿回来了?”姜恒在城门口见到姜灵洲的马车,道,“前有刘琮, 后有卫烈,就算你思乡情切,也当晚些时候再回来。听闻你在威宁方产下了孩儿,这可实在是乱来……”
姜灵洲听着他的话,心底有些无奈。
二皇叔只知道她是带着萧骏驰回来省亲了,不知道她其实是被绑到了刘琮的召城,辗转才到了威宁和武扬。
“二皇叔,我歇一阵便要回竞陵去了,只是我那二妹妹……”姜灵洲面露犹豫之色,道,“还望二皇叔多多关照了。”
“姜清渠?”姜恒一听,面露不快,道,“你管她作甚?换作我是她,早就投了井、触了柱,省的丢人。一国公主,受此屈辱,竟然还敢苟活着!”
姜灵洲看他脸上厌恶之色,极为诧异,一问之下,方知姜清渠与贺奇暗通款曲、被贺奇污了清白之事。
依照着姜恒的话,若非姜清渠要暗害卫烈,也不至于让那卫烈觉得耻辱万分,以至于一意孤行,非要造|反。
“今早竞陵王来了信,说是愿助我一举除去卫烈与刘琮。河阳且安心,现下我可不会要那萧骏驰的人头做下酒菜了,”姜恒提起旧事,哈哈大笑一阵,道,“有竞陵王与玄甲军在,想必那卫烈与刘琮也快活不了多久。你在此地安心住下便是。”
于是,姜灵洲便带着姜清渠一道在这武扬住下。宋枕霞是萧骏驰部将,不便入武扬,便带着应君玉去了城外找地方落脚。
到了武扬,姜灵洲忽然接了信,得知白露、蒹葭与兰姑姑她们,因见王妃久久不归,心里极是担忧,已经上了路。竞陵与这边陲八镇本就近,出了陈王谷,不过两三日功夫,一行人就到了武扬城。
姜灵洲自来到齐国后,手边便没有了惯用的丫鬟。如今白露和蒹葭来了,自然是皆大欢喜。主仆几人许久未见,前情又是复杂如斯,见了面便不由红了眼眶。
几人在信里得知姜灵洲顺利诞下了世子,又欢喜不已。兰姑姑尤是高兴,抱着那期盼已久的小世子哄了许久。
姜清渠的病情时有反复,她终日神思昏聩,睡睡醒醒,整个人瘦了一圈,形销骨立,显的极是楚楚可怜。姜灵洲偶尔去看她,她便会牵着姜灵洲的手,无声地留下了两道泪来。
“大姐姐,清儿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