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后,她尖锐的嘶叫声才遥遥传来,透着疯狂与歇斯底里,像是将死之人的挣扎。
“皇兄!皇兄!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皇兄——皇兄!你不可以这样对待清儿!”
***
次日,萧骏驰的酒醒了。
他一旦酒醒,就会想起自己酒后做的糊涂事来。昨夜抽自己耳光、跳水游泳的事儿,令他不由扶着额头,重重地叹了一声。
“王爷醒了?”
坐在桌案边的姜灵洲问。
她逗着奶娘怀里的萧逾璋,目光不曾从萧逾璋那雪嫩一团的脸蛋上移开。要不是萧骏驰发出了点悉悉索索的声音,她怕是理都不会理一下她的夫君。
“……春儿,看这边,看这边。”她捉着萧逾璋的手指,眉眼里盛满了温柔之意。
隔着一道帘子,萧骏驰胡乱地自己套上了衣衫。他看到珠帘外不仅站着王妃,还站在奶娘,便无奈道:“王妃大清早就叫奶娘来房里,也不怕让人看到本王醉后模样?”
“横竖丢的是王爷的脸面,不是妾身的脸面。”姜灵洲又哄了一下萧逾璋,这才对奶娘道,“春儿似是又要睡着了,带他去休息吧。”
“等——等会儿罢。”萧骏驰撩开珠帘,探出个头来,“抱过来,让本王瞧一瞧再走。”
奶娘应了喏,将已吮着手指睡着的萧逾璋捧到了他的面前。萧骏驰仔细打量一番,眼底有些失望,“我还道一个月不见,他能长得大些,没想到现在还是这样柔弱一团。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到学骑马的年纪?”
他是很企盼那副画面的——带着自家的臭小子,骑马驰骋在苗猎大会上,叫那些还没婚嫁的太延贵女都面露爱慕之色,疯狂地想要嫁给他的儿子。
“小孩子哪有长得那么快的?”奶娘笑道,“不过等小世子长大了,王爷便会觉得快了。这养育孩子,都是如此,一眨眼的功夫,儿女便纷纷成了家,离了巢。那时,王爷再感叹也不迟。”
“王妃办过满月没有?”萧骏驰问。
“打仗的时候,哪有心思大操大办?不过私底下办了一次。”姜灵洲答,“春哥儿极是聪慧,抓了我的胭脂盒子与发簪呢。”
萧骏驰:……
他没大惊失色,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他怎么觉得,他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儿子的未来呢……
萧骏驰伸手,想要抱一下这与自己血肉相连的孩子。只是那熟睡的孩子方到了他的手里,他就浑身僵硬、紧张不已,生怕自己硌着这娇嫩不已的小家伙。这怀里绵绵软软的一团,像是随时会化开的雪。他抱起萧逾璋来,仿佛比只身深入敌阵还要困难些。
“不、不抱了,不抱了。”他连连把孩子还到了奶娘手里,叹道,“本王不擅长做这些。还是待春儿长大了,再教他骑马射箭吧,这些我擅长。”
萧骏驰和姜灵洲显然是有密话要说,奶娘便抱着萧逾璋告了辞。
待仆从都离去后,萧骏驰从脸盆里掬起一捧水,敷衍地擦洗了脸,这才道:“王妃,我知你要问什么。那贺奇逃跑前,放火烧了召城;整座召城,连带着那行宫都化为废墟。城内骸骨无数,都烧的面目全非,辨不出来谁是谁。要想找出格胡娜与刘琮,实在困难。”
顿了顿,他用袖子擦了脸,道:“不过有人似是在城外撞见了他们,但姜恒守口如瓶,我也探听不出一二来。要我说,若他们已葬身火海,那也是无法;若还活着,便也当他们已葬身火海,那便是最好的。”
姜灵洲默然了。
她觉得萧骏驰说得对。
刘琮是叛臣贼子,而格胡娜嫁给了刘琮为后。无论局势如何扭转,齐帝都会下令追杀他二人,以正国纲。若是齐帝能当做他二人已葬身于召城火海,那也许逃出生天的他们便能有条活路。
想到从前在太延时,格胡娜那英姿飒爽、令男子都自愧不如的明朗身姿,姜灵洲不由轻轻一叹,只觉得岁月如流,转眼间便是物是人非。
惟愿她真的逃出了那场大火,与刘琮一道远去他乡。无论是去了她心心念念的穆尔沁草原,还是什么竹菊为伴、鸡鸭为邻的乡间,都好过在那满布素雪的孤寂行宫里,做不成模样的帝王与皇后。
“贺奇烧了召城?”她想到那大火,便问,“那百姓岂不是要流离失所?”
“是,你二叔叔正在为此事头疼着。”萧骏驰道。
“王爷……妾身……想求王爷一件事。”姜灵洲咬了咬下唇,道,“妾可否在齐国再停留一阵时日?妾想为那些因大火而流离失所的灾民尽一份绵薄之力。”
“王妃去做便是。只是你万万要保重身体,切莫太过操劳。”萧骏驰道。
姜灵洲抿唇一笑,点了点头。一忽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身后的小柜里拿出个机匣来。萧骏驰一见那机匣,心情就有些复杂:“怎么,王妃又迷上这些小玩意儿了?”
上次那应君玉做了一堆匣子,让姜灵洲没日没夜地解,一副茶饭不思模样,连他这个夫君都要向后排。没想到现在战事平定了,她还在沉迷开匣。
“非也。”姜灵洲道,“这匣子,只凭借妾身是解不开的。”
“怎么说?”萧骏驰问。
“王爷去平定卫烈之乱的时候,妾身也并非什么都不曾做。应君玉跟着妾身一道来了武扬,妾便要他将当年旧事一五一十地道出。”姜灵洲低垂了眸光,随即缓缓叙出当年的往事。
十年前,应君玉初出茅驴,年少轻狂,扬言要以自己十年光阴为赌注,要人来解开他所制的第一个多极连环。这般猖狂得意,引来无数人争相试赌。可整整三月间,可却无人能解开他的巧手之作。
最后一日,酒楼的雅阁前,却来了一个口操齐国之音的老者。
“我们少主愿试上一试……”
那时,应君玉以为这少主应是位风华正茂、恰及弱冠的才俊。于是,他便如往常一般,叫那老者捧走了多极连环,嚷道:“若是一日内解不开,便要包了我三日酒钱!”
“一日是决计不成的。老夫要返回齐国,将此物呈给少主才行。这齐魏之间,往返少说也要十五日。”那老者答道。
“十五日?”应君玉嗤之以鼻,“想要拖延时间便直说,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既已是最后一日,应先生不如试上一试?”那老者答,“若应先生不信,便与老夫一道走便是。这沿途车马酒菜,皆由老夫来出便是。”
“你出?”少年应君玉打量一眼这老头子,道,“酒我只喝十银一坛千柳酿,逢满月便要一坛百两高顶红开馋。你出得起么?”
“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