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转动,老夫人终于点了点头:“你肯对我说这些,很好。你起来吧。”
崔晔这才缓慢起身,老夫人望着他的脸,发现他的脸色比平日又苍白一些。
老夫人叹息:“我从来相信你是不会让人失望的,既然你心中有数,那就罢了。我这把年纪了,只有两个心愿,一是看你们这些小辈安安稳稳,不负家声,二,就是去了地下,不至于愧对崔家的列祖列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崔晔道:“是,孙儿明白。”
老夫人道:“好了,别的话我不再说,也不用我多说,你去吧。”
崔晔躬身:“您保重身子。”
老夫人心头一软,望着他道:“不必跟我说,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也记着,须知道,如今崔家最需要的是你,你好好的,崔家就好。”
---
崔晔退出房间,见卢夫人呆呆地坐在外间的椅子上,见他出来,才忙站起身。
“你……”卢夫人打量着崔晔的脸,“老太太……跟你说完了?”
“是,母亲。”
卢夫人眼底的紧张焦虑一涌而出:“怎么说的?老太太、责骂你了么?”
崔晔道:“您放心,祖母并未苛责,只是叫我处理好此事。”
卢夫人半是放心,半是牵心:“你、你也太……唉!”
虽有埋怨,但她不想再说更多,免得更加重崔晔的负担,这毕竟是她亲生的儿子,何况又知道他的身体情形从来都……卢夫人更担心的是他能不能撑得住。
卢夫人默默地握住崔晔的手:“好好地把这件事处置妥当,平安度过这一关,知道吗?”
崔晔道:“是。”
卢夫人又道:“阿弦那边呢?怎么听说她留在了大理寺?”
崔晔道:“先前我陪她去大理寺,将案发那日情形说过了,等大理寺的裁决,此事无碍,您放心。”
卢夫人兀自忐忑:“什么时候回来?”
崔晔顿了顿:“快则明日,迟……三两天而已。”
---
袁恕己虽把四人遇害案子审问详细,那“鬼魂”驱使的说法虽然无法作为证供,但幸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先前是坊间的流言闹事生非,如今,却也可以再利用同样的法子。
因为连环案子轰动朝野,无人不知详细,大理寺的裁决还未出,满城却已经开始流传“借身还魂”杀人的说法。
毕竟,第一件案子,说起来是弱小的孩子杀死了亲生父亲,如果说是那小孩子陡然生出如此歹毒心肠,又有能耐杀人,谁也不信,何况那些街坊都作证,说是死者经常暴打家人,小孩子常常被打的瑟缩求饶,满身是伤,但这孩子生性善良,从来不曾高声大气,如果是被鬼魂附体杀人,这种说法却容易解释,也才是坊间百姓们喜闻乐见的。
而且死者的妻子经过仔细回想,也作证供述孩子那日的举动十分古怪,跟平日里完全不同,俨然鬼上身一般。
其他两件也是异曲同工。
而且百姓们在对鬼神之说喜闻乐见的同时,更最擅长对此类事情自行发挥加工,所以虽然大理寺的公文上并没有提到一个“鬼”字,民间对这种说法先接受了大半。
可与此同时,却还有些不同的声音,比如有人说:借尸还魂杀人的说法太过荒谬,摆明了是官府编造出来给女官(也就是安定公主)脱罪用的。
但是偏偏大理寺的公文上半个“鬼”字也没有提及,只说是七杀之中的过失杀而已,有理有据的,倒是不好就直接说官方编造。
---
但是在朝堂上,则另有一种不同的盛况了。
最先忍不住出声的是言官。
毕竟当初王皇后被废一案,直接原因就是小公主的死,但是如今突然横空出世,传说小公主还在人间,而且正巧是皇后娘娘甚为宠爱的女官,偏偏高宗也对她宠信有加,不仅赐给了御前自由行走的令牌,且隔三岔五召见进宫……这种种所做,众人是有目共睹的。
本来不知道如此圣宠原因何在,只还当是二圣喜欢这位古往今来头一号的女官,可是现在爆发出了女官就是安定公主的传闻,就不由得不让众人浮想联翩了。
大朝之上,魏言官首先出列:“陛下,近来坊间多有传言,说是女官是当初夭亡了的安定公主,传言十分之盛,来龙去脉也很是详细,说安定公主原本就没有死,只是被宫里的人偷偷地带了出去藏了起来。”
高宗虽然很不喜欢这帮人兴师问罪的口吻,但阿弦的确是没死,他不想、也不忍就死咬说“安定已经死了”,于是只是沉默。
旁边武后道:“然后呢?”
言官抬头对上武后目光:“然后?娘娘这句然后是什么意思?然后自然就是王皇后被废,最后跟萧淑妃一起被处以极刑了,难道娘娘不知道么?”
武后冷笑:“你好放肆,竟敢如此对我说话。我问你的然后是说传言往下如何。你不必再拐弯抹角。”
言官道:“臣的确是放肆了,因为臣很为当初屈死的王皇后等不平。娘娘问传言往下如何,那臣就继续说下去,小公主被宫里的人偷偷带出去藏起来,为的就是制造已死的假相陷害王皇后,十六年后,一切风平浪静,该死的人早就死了,所以小公主就该回到长安,重新享受荣华富贵。”这话夹枪带棒,暗带嘲讽。
高宗皱皱眉,想说什么又停下,只看着武后。
武后环顾周围,见群臣面色各异,有人皱眉猜测,有人面露不虞,也有人彷徨无措。
武后还未开口,忽然有一人站出来,道:“混账,就算是言官,也不该如此对皇后娘娘无礼!”
说话的,却是周国公武承嗣。
武承嗣指着那言官道:“你口口声声说安定公主还活着,那你有什么证据?女官就是安定公主?笑话,我还说女官是我的……”
他终于及时打住,道:“拿些市井流言就来在朝堂上质问,我倒是不知道咱们大唐的朝例是这样的,什么三省六部什么律法都不必要了,只要各自说些市井见闻、离谱的谣言就成了?!”
言官皱眉,旁边却有一位御史出列道:“殿下此言差了,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又有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如今整个长安城里都沸沸扬扬地在说这件事,难道我们这般臣子就该装聋作哑地当什么都不知道?自然要即刻向陛下跟娘娘禀明。何况,如果这谣言是真,也并不是坏事,至少陛下是骨肉团聚了,不是吗?”
武承嗣眨了眨眼,有些不知如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