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完之后，目光落在宋玖油腻腻的微卷的黑发上，他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脖子下边。
身上已经发酸发臭了。
他说道：医院二十四小时有热水的，你可以清洗清洗。
也没多说。
icu病房里家属不能二十四小时陪护。
病人需要好好休息。
医生查床这段时间是病房里稍微拥挤的时候。他爸妈在他脱离危险后始终轮流过来照顾他。
这边爸爸照顾他，妈妈就在家里煲好了汤做好饭带过来。
那边妈妈照顾他，爸爸就回去清理清理货，然后给他带饭菜。
谢东篱和宋玖的妹妹一起转的普通病房，还是同一间病房。
宋玖已经啃了好几天的馒头了。
谢东篱吃着鱼汤和瘦肉粥的时候，宋玖始终垂眸，看都没有看过来一眼。
等谢东篱吃完之后，他给他妹妹弄点水沾嘴唇。然后等他妹妹睡了之后，就会拿出来那早上买的，中午已经冷了的馒头，就着医院免费的热水和一次性杯子吃他的午餐。
普通病房家属可以二十四小时陪护，所以这些天，谢东篱更加近距离的观察到了宋玖。
宋玖好像只有他妹妹相依为命一样。没有别的亲人过来看望。
实际上油腻长发的宋玖，在白日的阳光下，很稚嫩。年纪不会比他大。谢东篱今年高一，十六。
但是宋玖，看起来，绝对不超过十六。约莫十四岁。
身形单薄瘦弱，眼窝深陷。像劳改犯。
谢东篱每次看到他，眸光几度沉下去。
如此几天，谢东篱的情况好转之后，他爸妈放心下来，看他自理完全没有问题，就打算回去收拾收拾家里，然后过来办理出院手续接他出院。
妈妈说：有什么事及时给妈妈打电话。
谢东篱点点头。
家里怕谢东篱无聊，给他买了台手机。还有，他们的确是怕了，如果那晚谢东篱有手机，就不会要等到他们来找。
而谢东篱此前也没要手机，为着学校的那些规定。所以现在，他为了宽慰他爸妈的心，还是拿了。实际上手机基本上都放在枕头边，都没怎么摸。
这间病房，原先有三个病人，但是昨天出去一个病人，今天还没有别的病人住进来。现下只剩下谢东篱、宋玖、宋玖的妹妹。
宋玖的妹妹睡着了。
这么多天以来，谢东篱第一次，目光毫不掩饰的朝宋玖望了过去。他穿着医院蓝白条的病服，气质萧萧，左手搭在曲起的左腿上，靠着冰凉的床头。
宋玖沉默的抬起头来，目光和他对上。
第109章 垂青4
谢东篱看着宋玖,沉冷着一张脸，然后平淡的开口道：你过来。
宋玖坐在那油漆都斑驳得脱落快尽的四角木凳子上，整个人坍塌着肩膀。他闻言沉默了一下,然后走向了谢东篱的床位。
他就站在谢东篱的床头,彼此的距离只有一条胳膊长短。谢东篱右向看着他，突兀的,露出来一个讥讽的笑。
宋玖的心坠落深渊，身上血液一片冰凉。
谢东篱神情淡漠,眼神讥诮,没想到吧？世界这么小。他抬起手来比个小拇指,捏出半寸来。
宋玖看着他。
他嘴唇没什么血色，身形单薄瘦弱，可是脸上并没有太过的惶惑,多的是麻木。
你想做什么？
谢东篱嗤嗤两声，身子微微前倾，我想做什么？应该说你能做什么？
宋玖沉默着。
他知道的,谢东篱这么多天一直隐忍不发，没有报警抓他,甚至没有跟他爸妈说罪魁祸首就是他。
他就知道谢东篱肯定是有别的想法。
果不其然，等了这么多天,他终于开口了。
宋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烂命一条,什么用都没有。他能做什么呢？
谢东篱：十万块用得怎么样？
宋玖艰难的张嘴,还有一万三。他数过的，他手指微微的发抖，从腰上拿出来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子，袋子里装着剩下的一万三。一万三的厚度,又是新钱，根本没什么份量。
宋玖观察着谢东篱的神色，以为他会恼怒，但是他什么表情都没有，还是刚才那平平淡淡的样子。好像压根不在乎这些钱。
谢东篱问他：你今年多大？
宋玖：十八。
谢东篱右手在被窝里死死的掐着床单褥子。十八的年纪瘦弱得看起来像是十四五岁。
可是那双递钱的手，开裂着黑糟糟的，像是老民工的手。
这钱你先拿着，当我给你的。
宋玖缓缓的瞪大眼睛，可是他没有兴奋也没有高兴，反而从血液里涌出来冰凉。这个人到底想要他做什么？
钱我不要，可是这个你打算怎么赔？
谢东篱指一指自己脑袋上缝线结痂的地方，剃过的那一圈头发，那么突兀的露在眼底。
宋玖低着头看着他。
苍白着嘴唇问：你要我做什么？我可以把命赔给你。
好。
宋玖在听到这个字的时候愣住了。
谢东篱看着宋玖那不敢置信的样子，勾起嘴角笑了笑，指一指他的妹妹，后期的康复，以及你妹妹的上学、生活，我都可以承担。这里，我也可以既往不咎，让你免于牢狱之灾。但是从现在起，你，归我。谢东篱指一指自己的脑袋受伤的地方。
宋玖沉默着。
这个人比他小。
可是差不多的年纪，他在烂泥里打滚，怎么也爬不起来。这个人却已经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没由来的对上谢东篱那双认真的眼睛，宋玖心里开始恐慌。
他究竟要做什么？
谢东篱看他没应声，突然笑了笑，或者说，你想进监狱，留你妹妹一个人在这吃人的外头，也可以。
宋玖身体轻轻一颤。
你想对我妹妹做什么？
我能对她做什么呢？她的命拿我的钱救回来的，我这人从来都不做亏本生意，不过，既然这笔账赚不到钱，那我也顶多把账收回来就可以了。你放心。他说的云淡风轻，眼睛里却闪烁着恶魔一样的狡黠纵趣。
宋玖蓦然间就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爪子里的还没有蜕尾的蝌蚪。游不出去也无法跳出去。
好。他听自己这么说，脑袋一片放空。
自己差点杀了他。抢了他的钱。
他要什么报偿都是应该的。
难道还有什么会比现在更苦吗？
不会了。
活着，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谢东篱靠在床头上，闭了闭眼睛，宋玖始终站在他右前边儿一动不动。
过了差不多五分钟，谢东篱才睁开眼睛，问道：你妹妹怎么回事？
宋玖一没倒苦水二没流眼泪，只是很麻木的回他一句：被后爸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