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看不出来……那他棋下得怎么样啊?”
闻人隽忆起昨夜战局,又叹了口气:“云泥之别。”
人群中的孙梦吟忍不住嗤笑出声:“也忒夸自己了,一丝谦虚都无。”仿佛昨日夸妙手神童再世的不是她一般。
亦有人理所当然道:“山野莽夫,下来玩玩罢了,比不过阿隽很正常。”
“不。”闻人隽目视众人,一字一句:“我是泥,他是云。”
说完,牢里静了半晌,死一般的诡异。
这回连叹都不想叹了,闻人隽捂住脸,不胜羞愧:“二十三盘棋,一局都未赢,对不起,我给宫学丢人了。”
牢外的瘦子见牢里情况不对劲,胳膊撞了撞胖子,问:“她们都在说些什么,怎么听不懂,什么云啊泥的?”
胖子极淡定,眼皮都未掀一下:“在说老大很厉害。”
瘦子愣了愣,继而猖狂大笑:“老大当然厉害了,老大那是世上第一英武俊朗神通广大顶天立地铮铮男儿……”
如果说一开始众位女公子都以为闻人隽是夸大其辞,那么在之后不久,她们便都相信了,因为盛都那边终于来赎人了,她们也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作无情碾压。
赎人的规矩很古怪,据说是东夷山君亲自定的,古怪到像是在刻意刁难人。
这回竹岫书院一共被抓了十六位女公子,她们不过是依照书院惯例,在早春时节,随女傅四方游历问学,却没有想到会在途经东夷山时,落入匪徒之手。
女傅被放回了盛都带话,让书院去赎人,十六位女弟子必须得要十六位男弟子去赎,一男赎一女,少一不可,持宫学玉牌,带上赎金,独身前往,超过了规定的期限,便是再多钱也赎不回人了。
这事并未在盛都传开,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名门,小姐们的名声大过一切,为了保全爱女名节,各世家几乎是心照不宣地达成了统一默契,纷纷只在暗中活动,希望尽早悄悄赎回自家女儿,不让被山匪掳劫之事宣扬出去。
但要钱不难,要“人”却有些头疼。
想赎回一个女学生,就必须要先找到一个愿意入虎穴的男学生,这若是一般学堂问题大概不大,但这是竹岫书院,是宫学,随便拎出一个男弟子都大有来头,首先就肯定要除去一帮皇亲国戚,不可能让天家之子去以身涉险,剩下的却是想要请动也不易。
纵然能说服那位男弟子本人,但想说服他背后的家族可谈何容易,都是捧在手心的贵胄公子,将来各有前途,身负家族重望,出不得一点意外,怎么会肯轻易放手上贼山?
这请的哪里是十六位男学生,分明是要动用各番关系,可劲折腾十六个世家贵族啊!
于是盛都的上流圈开始暗地忙活起来,平日结交的人脉,或是多年的深交情谊这时就派上用场了。
一片暗流涌动,甚至是“抢人”的关系走动中,第一个男学生已经带上宫学玉牌,马不停蹄地赶往青州,到达了东夷山山脚下。
他不是别人,正是兵部尚书孙汝宁之子,孙梦吟的亲哥哥,孙左扬。
☆、第三章:烧宫学玉牌
对于听从匪徒之言,乖乖上山赎人,孙左扬始终觉得很屈辱,他年少气盛,想不通为何要忍气吞声,任由一个小小匪寨摆布。
“折腾那么多名堂做什么,何不一举攻下东夷山,把妹妹她们全部一起救出来?”
这话才一说出口,老谋深算的兵部尚书便摇了摇头,望着血气方刚的儿子叹了一声:“左扬,你还是太年轻了。”
他抿了口茶,放下杯盏,直视爱儿不解的目光,徐徐开口:“青州那块地方,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那儿,与狄族接壤。”
青州乃大梁边陲之地,匪患问题由来已久,势力盘根错节,百年来朝廷从来没有真正地剿清过。
一是山匪猖獗,剿不清。
二是,也不可剿清。
第一个下点狠功夫还是能够治的,但第二个,才是关键所在。
青州是大梁与狄族临界交汇的地方,那狄族人狼堆里长大,凶悍无比,不时进城扰民,烧杀抢掠,给当地百姓带来无尽苦痛,青州官府也是束手无策。
而狄族人又向来嗜血善战,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愿惹上这匹疯狼,更别说当今大梁的那位年轻圣上,好文不好武,能不打仗就尽量不打仗,所以他用了古往今来帝王最常用的一招——
制衡。
也可以换句话来说,治恶狼还需用猛虎,以毒攻毒,以悍治悍。
青州官府不敢与狄族人硬碰硬,但东夷山那些大小匪寨就不一样了。
总共只有一块糕点,却被狄族人生生分去了一半,他们岂能甘心,说到凶悍,他们不是狼,却比狼还要凶!
某种意义上来说,东夷山本地的匪徒牵制了外来的狄族人,使青州暂时维持在一个平衡的状态,不太好,也不算太坏,至少当今圣上暂时还不想让这碗水动荡,倾洒一地。
尤其是在十八座匪寨都归顺于那位传说中的东夷山君后,这股势力更加庞大与正规了,俨然成了对抗狄族人最好的一杆枪,当今圣上甚至是存了招安之心的。
“现在你明白了吧?除了力求保全你妹妹的名节外,这层意思才是更深的,有些东西能不碰就不碰,即使要碰也不该由你挑头,你什么都不要管了,暂且忍一忍,平平安安把人带回来就行了。”
直到蒙上眼睛,被匪徒一路带上山时,孙左扬脑袋里都仍不停回荡着父亲的这番话。
他觉得很憋屈,即使道理全都明白,他也觉得从未有过的憋屈。
这股憋屈,在见到牢房里瘦了一圈的妹妹与旁边那道怯生生的身影时,达到了顶点。
岩洞极大,一牢之隔,牢里的少女们热泪盈眶地望着孙左扬,牢外的东夷山君则倚靠在座上,一派懒洋洋,不屑一顾,未将孙左扬放在眼中的架势。
孙左扬心里憋着一股火,强忍着等匪徒清点完赎金后,冷着脸问东夷山君:“我能带人走了吗?”
那把乱糟糟的大胡子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双明亮的桃花眼,笑地如猫戏老鼠般:“当然……不能了。”
孙左扬刹那被点燃:“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