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文景伸手喊道,也顾不上许多,将画匣往万宝斋地上一放,便拔足追了出去。
大雨漫天,那道纤秀背影在雨中踉踉跄跄,慌乱不已,像只受惊的小白兔,姬文景在她后面紧追不舍:“你跑什么,当心摔到了,别跑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赵清禾提裙步子直哆嗦,声音透过雨幕遥遥传到姬文景耳边:“我,我什么也没做,你别跟着我了,姬师兄,我……我今日不曾见过你,你也不曾见过我……”
她慌张之下,一时踩到自己衣裙,当真脚下一打滑,便要摔下去之际,一只手扶住了她腰肢,将人往怀中一带,她天旋地转间,只对上一双乌黑清冽的眼眸,眸中清楚地映出了淅淅沥沥的大雨中,全身湿透的自己。
“什么见过不曾见过的,你是打量我眼睛瞎了,还是出现幻象了?”
瓢泼大雨中,赵清禾一激灵,声音抖如风中落叶:“不,不是的,我不是……”
“什么不是的?叫你跑慢点,你耳朵聋了吗?我就这么吓人吗?”
许是姬文景的脸色当真很“吓人”,赵清禾身子发颤,心跳纷乱,一张小脸煞白可怜,竟撑不住哭了:“姬师兄,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她手忙脚乱从姬文景怀里起身,一边胡乱抹着眼泪,一边惨兮兮抽噎着:“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擅作主张,姬师兄,我错了,我怎么能用银钱侮辱你呢……”
那张小脸苍白柔弱,哭得可怜兮兮,姬文景站在雨中,一时心头泛起微妙涟漪,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之前孙梦吟说的,那个与我有关的赌约,就是这个吗?”
“是,是她撞见了我,我帮你付钱,我怕你知道了,会心里难受,伤及自尊……”赵清禾两眼泪汪汪,哭得结结巴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姬,姬师兄,你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故意要用钱侮辱你的……”
“把手给我!”姬文景忽然一声打断。
“做,做什么?”赵清禾怯怯抬眸,眼眶红红的:“你要打我手板心吗?”
“你可以再笨一点吗?”
姬文景伸手一拉,不由分说地握紧了她的手,带着她拔足奔入了雨中。
锦绣阁里,暖烟缭绕,姬文景换好衣裳时,一回头,赵清禾也恰好撩开帘子,怯生生地走了出来。
姬文景整理衣服的手一顿,目光一亮。
锦绣阁的芸娘是个会说话的,当即上前,围着赵清禾转了三圈,啧啧夸赞:“锦绣阁在皇城里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卖了多少套衣裳出去,从来都是衣裳衬人,或是人抬衣裳,像今日这般,衣裳与人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完美融为一体的,还真是绝无仅有,我可开了眼了,这身烟罗流仙裙穿在姑娘身上,当真如烟似梦,霞光照人,活脱脱一个琼宫仙子,绝美动人啊……”
赵清禾面皮薄,这么一通夸赞迎面砸来,叫她顿时绯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道:“是,是吗?掌事谬赞了,我,我担不起什么琼宫……”
“老板娘,把这串花珠给她戴上。”姬文景淡淡开口,随手将选中的饰品递去,那芸娘喜不自胜地接了过来,笑弯了眼:“妙极,妙极,公子眼光着实好,我这便替姑娘佩上。”
“还有这枚水荷玉帛,替她别在胸前。”姬文景又拣了一物递去,目光在店中转了一圈,又信手一指:“嗯,另外这根腰链也要了,把两头的蝶翼纹饰去掉,只留下中间月白色的一段就好,给她系上,不要太紧了,清清浅浅三分便可,走动时若隐若现,如荷风月影,方得其最妙风华。”
一连串指点下来,堂中的赵清禾又摇身一变,添色百倍,这回是当真应得上一句“琼宫仙子”了,她站在铜镜前,一时都不敢相信镜中人真是自己。
锦绣阁里,芸娘抚掌惊艳,这下是真的叹服了,摇头不住感慨道:“公子若为女儿身,焉有我芸娘立足之地?可不知要夺去皇城多少人的生意了,有些与生俱来的东西,真真是别人再修炼几十年也赶不上的……”
姬文景淡淡抬了下眼皮,面不改色:“老板娘说笑了,我没那么清闲,日日操心别人的穿衣打扮,你的生意我半分也不感兴趣,且将心好好收回去。”
他平素呛人惯了,也不喜人聒噪奉承,芸娘一哑,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只得讪讪一笑,不再多言,知情识趣地退到了一边。
一时间,阁中暖烟袅袅,只剩下赵清禾与姬文景对面而立。
姬文景也换掉了湿衣服,此刻穿着一袭水湖蓝裳,身姿清逸,眉目如画,与赵清禾的烟罗流仙裙互衬彼此,匹配万分,两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对神仙眷侣般,光芒四射。
赵清禾手心微微发颤,绯红着脸,偷偷抬眼看向姬文景:“姬,姬师兄,谢谢你,我其实不用……”
姬文景淡淡抬手打断,眼睛上下转了一圈,自顾自道:“你肤色白,骨架子也纤细,穿这套很好看,若再添一对湖珠耳环就更佳了,可惜这里寻不到,你回去可以留心一下,平素不用弄得那般寡淡,你其实……”
他一顿,声音小了下去,赵清禾踮起脚,恰对上姬文景投来的目光,有温热的气息自他一双薄唇吐出:“其实挺好看的。”
话一出,两人脸上都透出绯红,赵清禾心头跳动不止,其间有微妙的气氛萦绕着,姬文景轻咳了两声,招呼芸娘过来,打算结账。
赵清禾这才如梦初醒,下意识摸出钱袋,却被一旁的姬文景抬手按住了,他淡淡瞥向她,语气意味不明:“即便姬侯府是个空壳子,这点钱我也还是出得起的,把你的钱袋收回去吧。”
赵清禾心头猛然一跳,涨红了脸急忙道:“不,不是的,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我就是……”
却是越说越结巴,越说越错,那头姬文景已经付了银子,抬袖就将她嘴一掩,随手拉着她踏出了锦绣阁。
“行了,别咬着自己舌头了,我们走吧。”
春夏之交,雨势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便乌云散尽,雨过天晴,长空素净清亮。
两人又回到了万宝斋,姬文景背起自己的画匣,赵清禾站在一边儿,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姬文景抬头望了望天,淡淡开口:“走吧。”
“走?”赵清禾长睫一颤,抬起头,怯生生道:“去,去哪?”
“跟我走便是了。”
“……姬,姬师兄,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姬文景长眉一挑,摸摸自己的脸颊,“我是天生长了一副凶人模样吗?你每回见我都怕成这样?”
“不,不是的,我是以为……”
“你以为什么?”姬文景反问道,见赵清禾一哆嗦,似乎又被自己吓着了,不由微扬唇角,找到某种乐趣般。
他余光瞥向了门边,慢悠悠道:“吴老板,你大戏唱不错,窥戏本领也是一流啊?”
那门边窸窣一阵响,探出吴老板一张尴尬的笑脸:“那,那什么,我是想来问问,你们要不要进来坐坐,喝杯热茶。”
“不用了,谁知道这杯茶价值几何,是请有缘人喝,还是转头就要记到账上,找人补足差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