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老瞪视闻景,周遭气机蓄势待发,剑气森然,似是下一刻就要出手,冰冷道:“闻宗主还请慎言!”
若说李长老的气机如同磅礴江海,闻景便如礁石一般,既不起眼,却也纹丝不动。闻景静静地站在那处,神色沉静,甚至连眉毛的角度都没有半点高抬,淡淡道:“事已至此,李长老还不肯承认?难道李长老对你们天剑宫的弟子,就没有半点怜惜之情”
闻景话一落音,便听天剑宫广场擂台上惊呼阵阵,原来是第二位弟子被打下擂台,而徐怀水则如鹰天降,换下了原本的弟子,令徐歆秀代为上场。
闻景毫不在意一旁李长老的逼视,只转头望向那擂台,叹道:“第二个……李长老,若你还不肯收手,那么恐怕马上就会有第三个弟子下台了。”
李长老神色微动,见到上场的徐歆秀,语气已是有些弱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听闻徐姑娘乃是李长老的得意弟子,自小便受到长老悉心教导,想来李长老心中也不忍的吧?既然如此,不如长老就在这里收手,这样的话事情还有挽回余地,总好过……”闻景放软了语气,温言道,“李长老,有些话我未曾同你说过,事实上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同我师父十分相似,虽然为人固执,说话也不在乎好不好听,但你们却都是性情正直之人,目光不落小处,而在远方。当年我师尊为了镇压地火,不惜以身殉道,易地而处,我相信若换做李长老,恐怕也会做下如此决定。然而如今天剑宫方兴未艾,正是发展壮大的好时机,为何长老偏偏做出这样的事?”
李长老气息一滞,后如潮水退去,面上终于露出了两分疲惫,道:“我本以为……原来,闻宗主是真的全都知道了。”
闻景即便心中早有预料,如今听到李长老的承认,依然忍不住心中一紧,长叹一声:“李长老……何以至此?”
李长老望向了天剑宫下的擂台,道:“闻宗主,你觉得天剑宫如何?方兴未艾、发展壮大的大好时机?不,我不这么想。”
“天剑宫已经走到末路了——当一个宗派开始傲慢起来的时候,它离末路就不再远了。”
李长老指着擂台上的徐怀水,道:“闻宗主,你可知道,那人便是徐怀水,是我们天剑宫的少宫主、未来的一宗之主,也是天剑宫近百年来最出色的天才、最有前途的弟子……你觉得他如何?”
闻景心中有些焦虑,但却强自按下,道:“既是最出色的天才,那么自然是好的。”
“不!不好!”李长老用近乎痛心疾首的声音说道,“他太傲慢了!他总以为凭自己一人的力量便可以改变所有,以为只要他还是那个天才,他就能做到一切,殊不知人力有时尽,便是真正的仙人,也会有力有未逮的时候,他又算得上是什么?这样傲慢的人,若真有一天成为天剑宫之主,岂不是要将天剑宫带去末路?!”
闻景见李长老神情激动,连忙安抚道:“少宫主年少成名,稍有傲慢也未尝不可。我曾同少宫主稍稍打过交道,知晓少宫主虽然面上傲慢,然而心中并非没有城府,未来的天剑宫交予少宫主手上,说不定也能大有作为,李长老何必这般悲观?”
闻景此番言语近乎长辈。虽徐怀水实则年长他近二十岁,然而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先,因此闻景这样的话,实则并没有什么问题。
李长老也是明白,忍不住道:“非是悲观,而是……”李长老长叹一声,惋惜道,“若闻宗主这样的修士,是出自我们天剑宫的便好了。”
闻景苦笑不答。
李长老也只是随口感慨,并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继续道,“若是只有徐怀水一人傲慢,那还能够挽回,那么一宗的傲慢,又该如何挽救?”
李长老一指远处广场的擂台,道:“你看那十二个弟子如何?”
闻景微微瞧了一眼,便道:“第一天广场上剑阵的核心便是他们罢?若我记得没错,他们应当是这幻光演天阵的第七任核心弟子,而上一任的核心弟子已经开始闭关冲击元婴?若是他们能够成功,天剑宫便能增添十二名元婴真君,而这十二位弟子也随时能够突破金丹,到达灵寂,李长老难道不高兴?”
李长老怒哼一声,道:“高兴?我何为要高兴?这样傲慢的剑阵,我为何应该高兴?!”
闻景奇道:“何出此言?”
李长老道:“幻光演天阵乃是我天剑宫核心剑阵之一,虽不以杀伤见长,却也是天剑宫不可或缺的剑阵!如今上一任担任阵眼的十二名核心弟子统统闭关,徒留这十二人在场,而且还都被选作守擂之人——闻宗主,我且问你,你可会将你择日宗剑阵的核心弟子推上擂台,叫他担负重伤的风险?”
闻景又一次苦笑起来:“不会。”
李长老又道:“若你定要叫这弟子上擂台比试,你可会打发能替代这弟子的人闭关不出?”
闻景苦笑道:“不会。”
李长老冷笑道:“那如今的你觉得,做出这样决定的徐少商、还有那些天剑宫的长老傲慢不傲慢?!”
闻景叹道:“傲慢。”
李长老越是说着,神色便越发恼火,道:“徐少商少时天资惊人,年纪轻轻便已将天剑宫三大剑诀练至大成,与他兄长徐少阳并为天剑宫最出色的弟子。但不同于徐少阳的是,徐少商幼时便胸有城府,心有大志,这才叫上一任的宫主对他青眼有加,不但叫当时的少宫主沈清絮下嫁于他,更是在临死前改了心意,命徐少商为新一任天剑宫宫主!多年来,徐少商从未有一天懈怠,我心中对他也是十分敬服,然而在沈清絮死后,他却丧失了进取之意,只一心溺爱徐怀水,将徐怀水变成了这般傲慢模样,就连整个天剑宫,都成了这副只会躺在先人留下的财宝中坐吃山空的模样……这叫我……这叫我如何不痛心?!”
闻景道:“所以你便勾结魔道之人,为这十二个弟子量身定制了十二个天敌,叫那十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击败天剑宫,打破天剑宫的神话,让天剑宫威严扫地,好叫他们能低下头来重新审视自身?”
李长老肃声道:“天剑宫在高处站得太久了,久到他们已经忘却了先辈的苦难,也忘记了身为修士的谦卑!他们嘴上时时刻刻在提,然而从未真正地放在心上。我曾苦劝良久,但都不过是无用功,既然如此,还不如我亲手将天剑宫在山腰打落,也好过它登顶之后再摔得粉身碎骨!”
闻景皱眉道:“我虽敬佩李长老的心意,然而我却还有一事不解。”
李长老道:“闻宗主请说。”
闻景道:“我如今已经明白李长老想要打破天剑宫威严的决心,但天剑宫的承受力恐怕并没有李长老想的那般大……为何李长老在安排了这十二人之后,还要做出之后的事来?”
李长老脸上露出疑惑,道:“闻宗主此话何意?”
闻景按捺焦虑,耐心道:“我能明白李长老恨铁不成钢的心情,然而门派就如同不懂事的孩子,一味重压又有何用?要我来说,堵不如疏,你将寇飞等人引入天剑宫,犹如引狼入室,百害而无一利,再者你还软禁了徐宫主,将天剑宫修为最深的门主关入禁牢,更是为寇飞等人大开方便之门……”
“你在说什么?!”李长老此刻终于色变,骇然道,“寇飞?!寇飞竟想要攻上天剑宫?!”
闻景脸色也有些变了,道:“寇飞竟不是李长老引来的?!但如今寇飞的爪牙已在山下——”
李长老又气又急,道:“寇飞狼子野心,我怎会做与虎谋皮之事?!”
闻景道:“那徐宫主他——”
李长老急道:“你也说过徐少商乃是天剑宫修为最高之人,我不过一介灵寂期的修为,哪里关得住他?!”
闻景终于忍不住心中惊骇。
此时此刻,李长老的神色绝非作假,那么那个勾结寇飞的内鬼是谁?!那个让徐宫主消失的人是谁?!
闻景心中越急,脑子里却越是冷静,想的越深。
李长老是内鬼的消息,乃是陆修泽告诉他的。闻景相信大师兄绝不会骗他,那么也就是说,陆修泽是真的以为李长老就是那个勾结寇飞的内鬼,那么这样一来,是谁误导了陆修泽?这样的误导到底是对所有的人,还是只针对于陆修泽?陆修泽现在可有危险?!
数不尽的问题堆积于闻景脑中,叫他恨不得这就去找陆修泽,向陆修泽发出警示,然而过去数年来,向来都是陆修泽来找他,而他为了陆修泽的安全着想,从不去找陆修泽,也从不去问陆修泽的动向,于是如今竟是一筹莫展!
闻景心急如焚,然而只能强自镇定,涩声道:“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徐宫主!”
——要相信大师兄的能力。
闻景这样对自己说,然后将这件事暂且放下,同李长老对视一眼,当机立断地说出了自己知道的消息,道:“我在寻你之前,曾经找遍了天剑宫的主殿,然而并没有找到徐宫主,去询问守剑殿的执事弟子,也只道徐宫主昨日深夜就已出门,至今未归。在下也曾为宫主卜卦,然而功力不逮,卦象不明,不过李长老若是有徐宫主的精血,那么在下应当可以以此推算出宫主所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