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只觉得二姐迎春的命实在太好,好的她恨不能取而代之。可惜,她代替不了,那么便只能尽量交好,让她去参加京中名门闺秀的聚会时能想起她,带上她,让她也能结交到有用的闺蜜。为此,她毫不犹豫的隐瞒了迎春在宁家众星捧月般的地位,不让贾史氏和贾王氏看出她手中握有宁府库房,堂堂正正的当家理事,完全有渠道让她们谋划成真。
迎春被嬷嬷教导了近一年,为人处世都有了很大进步,看人也准了许多。薛宝钗还算明面上宽和大度,不轻易流露情绪,但探春比她还要年幼,虽因为生活环境所迫早早学会了察言观色,但隐瞒野心的功夫还不到家,至少迎春就能看出,她们姐妹间现如今的相处已经掺杂了利益,再也不是纯粹的情谊了。
故而,她越来越喜欢不图她什么的黛玉和惜春两个妹妹。当初她在荣国府受苦的时候,得宠的探春并没有替她争取过什么,那么她又凭什么要主动被她利用呢?若是在宁府游园赏花,她可以带上她,她若有本事打入闺秀圈子,那是她自己的能耐。然而别家的姑娘来邀请她,她可不会巴巴的来荣国府带上一群不速之客,没得给自己添麻烦。迎春是最怕麻烦的了,当年在荣国府被奶嬷嬷和她儿媳妇那般欺负,都为了避免麻烦不吭一声,现在就更不可能主动给自己兜揽琐碎了。
在史太君不大能注意到的角落里,荣国府的姑娘们渐渐分成了两派,薛宝钗和贾探春是时时捧着贾宝玉的,每句话都要考虑是否会让他不快,因此半句经济仕途的事儿都不敢提;而黛玉和惜春则更喜欢跟沉默寡言但温和亲切的迎春在一处谈诗作画。
偏偏贾宝玉在一众姐妹之间最喜欢跟林黛玉一道说笑,虽然薛宝钗也是艳冠群芳、妙语连珠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最喜欢时不时甩脸子、使小性儿不理他的林黛玉。这一点,黛玉自己都不明白。她更不明白的是,明明很多时候她都不喜欢贾宝玉的所说所作,想跟他争执,可往往到了最后又莫名其妙的被他哄开心,又玩到一处去了。不说迎春惜春看不明白,便连黛玉自己都想不清楚。
到底都还是些少女,于男女之情只听说过一星半点儿,却不大了解,又心存好奇,碰着性子沉默又软弱的倒也罢了,可现如今的迎春显然被宠的有些活泼了,惜春更是从小爱笑的性子,如今东府那边也看重她,嫂子尤氏三不五时的来给送点子体己,虽说不值什么,却也是向人表明了东府还是看重自家大小姐的,放在西府里养着不过是为了多些玩伴。惜春尚还年幼,性子没有定型,有人重视,被人捧着,没几个月也跳脱活跃起来了。有她两个撺掇着,本也是伶牙俐齿,满腹好奇心的林黛玉也被挑起了性子,三人凑在一处,没少谈论宝玉的怪脾气。
许是知道了自己仍有不菲的身价,便也少了一份寄人篱下的孤苦凄凉之感,如今的林黛玉性格比刚到贾府的时候灵动了一些,不那么忧伤爱哭了,身体也好了些,面色都带了一抹红晕,众人,包括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因为吃了好人参入得药的关系。当初王夫人叫人随意打发她的人参养荣丸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便是吃不死人,也是治不了病的。后来贾赦抄检二房,抢走了林家所剩的家产放到了宁家,由迎春管着,迎春便想着要时常拿些好东西给林妹妹,算是补偿她爹升爵的背后带给林家的损失。
宁珊从不理会她们那群小姑娘私底下跟谁交好,但对迎春不过分的要求都是有求必应,她提出给那个林氏表妹多弄些好药材,宁珊便吩咐了管事出去找京中盛名的药铺子配药。林黛玉吃了几个月,果然好转一些。
又有上一次去宁家小聚,迎春拿她爹的帖子求邢夫人去给请了太医,姐妹几个都诊了一回脉,又说要换些丸药,这一回迎春也都给带过来了。有黛玉常吃的人参养荣丸,和新添的秋梨龟苓膏,也有惜春每常换季懒怠吃饭时拿来开胃的山楂茯苓霜,只消用滚水冲开了服用一盏便很有效。探春和湘云素来身体强健,倒是不用费心。另有薛宝钗,且不说她母兄俱在,那是那一位出了名的“冷香丸”就够新奇又神秘的了,有了海上仙方,谁会想要换成普通的家常丸药。
这一日,迎春带了惜春早早去到黛玉房中,悄悄塞了药匣子给她,又换走了她手中荣国府给配的无用之药,司琪自然拿走去丢掉了,单留下绣橘服侍。黛玉今日因为要换药的关系,觉得不好让外祖母知道,便遣走了贾家出身的紫鹃,单留下自己从林家带过来的名叫雪雁的丫鬟,惜春则带着东府给的入画,这三个丫头都是口风严密的,也不怕走露了风声。
一时,紫鹃办完差事回来,也并没有什么要紧,只是黛玉叫她去瞧瞧老太太可起床了,她们是否该去请安。却见紫鹃来回报,今日宝玉肚子疼,不曾去上学,老太太正叫人去传太医来给瞧瞧,满屋子正热闹着,让姑娘们晚些时候再去。
惜春小嘴一撇,道:“这几日都病了多少回了?先是头疼,又是胸闷,今儿又肚子难受,林姐姐都没这般娇弱的。”林黛玉是公认的风吹就倒美人灯,谁跟她比娇弱都赢不了,偏偏贾宝玉就能得这份赞美。
黛玉听了,伸手一拉她的小辫子:“你少编排我,我做什么和他去比?”贾宝玉不爱上学也是满府公开的秘密,阁老重臣、戍边大将在他眼里都是“国贼禄蠹”,区区几个酸儒秀才又岂会放在眼里,那家学,说不去是连个招呼都不打的。
迎春皱皱眉:“我竟不知道,这般不思进取的兄弟为何都被传是有大造化的。这造化在哪里?难道凭空掉到他头上不成么?”若他们家的娘娘是皇后,贾宝玉倒是能当个现成的国舅爷,或者贵妃也能蹭上一半皇亲国戚,可她现在明明只是个嫔啊。
黛玉慢慢抿着茶水,半晌才道:“寒门学子、世族勋贵,本来就是截然不同的两路人,各有各的活法,并没有什么错。宝玉既生在豪门之中,不爱经济仕途,做个风流名士也无不可。”宝玉的诗才还是有的,虽然比不上她和宝姐姐,但辞藻华丽、情感动人,不输京中别家勋贵子弟,便是寒门学子,也很少写的出那等风流文采。
惜春不屑道:“怕只怕他光风流了,名士却谈不上。”四姑娘年纪太小,其实还不大懂得风流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曾听人说过,他那个大哥贾珍是最好风流的,若以他为例子,那风流可真不算是褒义词。
第60章 自知不明
三人又谈论一会儿, 便一同起身往荣庆堂去了。反正她们不主动去, 也会有丫鬟来叫。贾宝玉摆明了今日不去上学, 那她们就得过去陪着说笑玩耍。
这一回林黛玉身边带的是紫鹃, 把雪雁打发去了同女先生告假。宝玉可以不守礼数,但是她们还要名声呢。司琪也回来了, 替换掉绣橘, 惜春仍旧由入画陪着, 三人穿过花园小径,抄近路往荣庆堂而去。现在还是初春的天气, 有些寒冷,三个姑娘都不是身强体健的,若染了风寒就麻烦了。
一时进了荣庆堂,便见宝玉揉在史太君怀里撒娇, 完全看不出是肚子疼的直打滚儿没法上学的样子。迎春撇撇嘴,面上一片木讷的请了安, 又问宝玉道:“宝兄弟肚子可好些了?如今这天气时暖咋寒的, 且得好生瞧瞧病,再吃上几副药才好。”
史太君一听,连声道是,一劲儿催促人去传大夫,请太医花的时间久,宝玉的身子可耽误不得,先找个坐馆的能耐大夫给瞧瞧也是好的。
宝玉一听要喝苦药,当即扭成一团:“老祖宗, 我好了,不用吃药的。不过就是早起喝了盏冷茶,一时凉着了。”他随口扯谎不要紧,他那一屋子大小丫鬟可全挨了一顿好骂。贾宝玉惜花性子一起,又来给求情,史太君把他搂在怀里,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疼爱才好了:“我的宝玉就是这般招人喜欢,又体贴,又和善,谁家子弟有这等好脾性?好教养?”
没人会告诉他别家有的是好儿郎,只好一个劲儿的违心夸赞。一时,探春奉着王夫人,宝钗扶着薛姨妈也都来瞧宝玉,他那人来疯的性子越发作起来了,拉着姐姐妹妹的手,又扭着脸左瞧右看,见姐妹们各个担心爱护他,喜得眉开眼笑,嘴里更是胡言乱语:“若是咱们都能这么长久在一处,只等我死了,化成灰也要伴着你们的。”
王夫人喝道:“胡说什么?当心我叫你老子捶你。”
史太君则道:“好孩子,不得胡说,你的姐妹们自然是要一直陪着你的。”薛宝钗、林黛玉和贾迎春一起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么一个仿若还没断奶的,又糊涂又自私又不知上进的熊孩子,到底要怎么有大造化啊?
迎春越发的想回家了。
可巧,她心想事就成。
外头赖大急匆匆跑来,隔着院门,朝屋内大声禀报:“启禀老太太,家中大老爷,宁府镇北侯爷递来帖子,说明日下衙来接二姑娘回府。”
史太君精神一震,一把推起来宝玉,险些把他推搡到地上,急忙又拉回怀里,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的道:“这帖子来的也太急了,二丫头才回来松快几天,就这么急三火四的要接回去?就说我说的,要再留她几日。”当初邢氏那个女人两次拒了保龄侯夫人的帖子,这是不给他们史家脸面,如今她很想打回去出口气。
赖大面有难色,可惜隔着垂花门帘,里面的人看不到:“回老太太的话,那位宁侯爷说了,他就明日得空,如若不然,就请您再养着二姑娘一两年,横竖将来要选秀的时候从他们府上出去就是了。”
史太君一掌推翻了面前的小炕桌,这一回连吓到宝玉也顾不得了:“后生小辈就是不沉稳,好着急的性子,既然这么着,就让他们晚饭后过来吧。二丫头收拾东西也得些时候呢。”
赖大的脸都要皱成菊花了:“回老太太的话,那位宁侯爷还有话留下,说明日不是大朝会,想必下衙的早,那就早早的把事情都办好了。他还说了,知道您心里想着什么,可以谈。”
史太君一脸铁青,却在听到可以谈的时候缓和了一些,总算这小子还有点儿眼力价儿,知道该给娘娘送份孝敬,如若不然,迟早让娘娘跟皇上告他们不敬皇室的大罪。
“既然这么着,就定在午后吧。”史太君盘算着,一下午的时间,足够榨出不少东西来了,这一回非要搬空他们库房不可,自己的私库可是为了那园子填进去大半了,公库的东西则是将来要留给宝玉的,不能动用太多,正好宁家送上来添补亏空。横竖那家里死绝的就剩一个小子了,留下那么多财产有什么用,正该送给娘娘壮壮脸面。
第二日,迎春早起就唤人收拾好东西,谁也不去见了,就在屋中坐等回家。她可不认为她爹和大哥哥两个会如老太太意的白给出财物,到时候肯定有事一番好闹,她且躲着些,既别拖了后腿,也没得跟着遭罪。
贾赦难得起了个大早,哈欠连天的陪着大儿子去上早朝,困得险些一头栽在前面大理寺卿背上。今儿贾赦穿的不是爵袍,而是顶着个从五品兵部员外郎的头衔蹭进来的,大家也熟悉了他混乱的风格,对于他要站在那里,只要皇上没意见,连御史都不是开口指责。
散了朝会,贾赦爬上马车,再一次跟宁珊确定流程:“我先开口,说二房的闺女省亲不该大房出银子;然后你再同意可以借给他们一些,是这么个步骤吧!”
宁珊点点头:“今儿你可以尽情的胡搅蛮缠,他们有求于咱们,拼着被刮一层脸皮也得听着。”
贾赦搓着手,嘿嘿直笑,表情有点猥琐:“方向,对付政老二,我十拿九稳。”
宁珊也笑:“我来对付那老太太。”
贾赦扒开马车小窗,朝外喊了一声:“去嘱咐一声,叫夫人别迟到了。”今儿他们家要集体上阵了,王氏那女人还得靠邢氏去怼呢。他们爷俩儿都不好跟女人拌嘴,吵赢了没什么光荣的,万一再给赖上点儿什么,好说不好听不是。
今日荣国府没作妖,给开了正门,毕竟宁珊是手握半个户部的实权镇北侯,下马威这种事情玩不好就是砸自己的脚,老太太还指望着从宁家库房里大捞一笔呢,若是人家气得连门都不进,就一切没得玩儿了。
赖大亲自带人在门口迎接,贾赦不肯踩脚蹬。他现在由俭入奢易了,下车定要踩人櫈。其实这也就是在荣国府作一作,宁家上到大管家,下到小门子都不怕他。但是赖大不知道啊,只好赶紧指挥两个小幺儿就地趴下,充作台阶,供大老爷下车之用。
宁珊也腐败了一把,踩着他爹的足迹跟着下来了。贾赦很没形象的伸了个懒腰,自己捶捶后背,道:“这侯爷规格的马车坐多了一样腰酸,也不过如此。”忍气吞声等在大门口的贾政顿感自己被狠狠打了一巴掌,一张白皮四方脸都要涨成朱红色了。
贾赦愉快的越过政老二,熟门熟路往荣庆堂走去。宁珊跟他并排,贾政没地方走了,只得跟在后面,和两人的小厮排成一列,深深的感到了来自大房父子俩的恶意羞辱。
一时进了荣庆堂,姑娘们和年轻媳妇一个不在,倒是邢夫人和王夫人分列左右而坐。贾赦见邢夫人来的挺早的,十分听话,难得给了个笑脸。邢夫人受宠若惊,站起来给贾赦让位子,自己坐在下首。一旁王夫人慢了半步,也服侍贾政坐下来。但这不是她反应不够快,而是贾政被贾赦和宁珊的小厮隔了一下,进来的晚了。
在贾政之后,贾琏贴边蹭了进来,虽然他在这府里还是说不上话的,但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家主了,重要场合跟着听听的位置还是有的。贾琏进来了没敢坐下,直接走到贾赦身后站着。贾赦对比了一下自己这般的战斗力,媳妇够泼,两个儿子,大的文武双全,小的脸皮够厚,不管是来文的还是来武的,还是来村的来俗的,来高端大气的还是来打滚无赖的都不怕,顿时挺直腰板,活活炫贾政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