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自打王夫人成了罪妇,探春忧心自己的声名前途,少不得要不动声色远离王夫人,另抱一条大腿。最好的人选便是史太君,借着名义上养在身前的光儿,又同宝玉为兄妹之属,时常讨好于二人。日积月累下来,也得了些许青眼。
为了更进一步,探春着重讨好的对象便是史太君心头第一宝贝的宝玉。她自学习女红以来,最精致最精心的作品都送给了宝玉。前些日子,宝玉去参加北静王府的诗会,所穿的一双缎子鞋便是探春花费了大半个月绣好的。
宝玉随意穿着,只当是他们兄妹要好的象征,却深深气炸了赵姨娘,冲到探春屋子里便是一通抱怨:“正经亲兄弟鞋邋遢、袜邋遢的不知道帮着收拾,净去捡高枝儿攀。”又道:“你也是我肠子里爬出来了,别觉得自己高贵到哪里去。”等等,只气的探春咬牙哭道:“我只恨自己不是太太生的。”又指着赵姨娘怒称:“我只认宝玉是亲兄弟,旁人一概不知。”
赵姨娘闻言,彻底炸了,当下便盘算起了弄死宝玉,让自己的贾环独占家私的恶毒主意来。
第82章 劫报vs捷报
赵姨娘想得挺美, 但自己却实施不了, 她还没那个能耐。于是便托到了宝玉的寄名干娘,一个人称马道婆的道姑身上。
此人看上去四五十岁上下, 长得一副慈眉善目状,又穿着干净朴素,很有一点子仙风道骨的味道。一向往来游窜于豪门大户,专门骗当家夫人,偶尔也会糊弄一些得宠的二房、偏房、小老婆等等。
故此,赵姨娘和她交情匪浅,一咬牙一狠心,把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五十两银子都给了,又写了个五百两欠契来, 换回了五个纸铰的青面白发的鬼来, 并一个纸人,只说让赵姨娘找机会将贾宝玉的年庚八字写在这纸人身上,一并连同那五个鬼都掖在他的床上就完了。余下的,她只在家里作法, 自有效验。
赵姨娘千恩万谢的答应了, 又被叮嘱着千万小心, 不要害怕!赵姨娘一想, 如果此次真正咒死贾宝玉, 以后这大观园诺大的家私就是自己的宝贝儿子贾环的了,哪里还会害怕,便依言行事去了。
马道婆的确有些邪门手段, 使出了五鬼魇魔法,竟真的将宝玉魇住了,起先是拿刀弄杖,寻死觅活;跟着便是人事不知,昏迷不醒;终日高烧不退,满口胡言乱语。茶水粥饭一概不能下咽,便连药也灌不下去。何况,也不知道该用些什么药,虽然拿着史太君的名帖请来了太医,可是连续请了几个,都是看一眼便摇头了。又请了和尚道士来做法事,种种符水丹药试了个遍,也不见效。
大观园里因为宝玉突如其来的异样闹得人仰马翻,一墙之隔的贾琏和凤姐儿两口子便是想装不知道都不行,只好过去略表关心。只是别说他们原本就是打着敷衍一二的主意出工不出力,便是两人真的有心帮忙,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此时距离宝玉发病已有三日,因有史太君,王夫人,薛姨妈等寸地不离,只围着日夜干哭。贾政唯恐哭坏了贾母,日夜熬油费火,闹的人口不安,也都没了主意,便道:“儿女之数,皆由天命,非人力可强者。这病出于不意,百般医治不效,想来是天意该如此,也只好由他去罢。”史太君听见,越发嚎哭起来,而王夫人更是想起了早逝的大儿子贾珠,生生哭的昏厥过去。这一下,众人又要忙乱她二人,益发闹得鸡飞狗跳起来。
史太君是真的极爱宝玉这个小孙子的,为了她折腾的范围越来越大,别说本就借住的薛姨妈一家,便是已经出京了的王家也派了人去找,在京的史侯夫妻俩也一起来看过,送了符水,也荐了僧道,只是依然无效。最后干陪着坐了一天,至晚间告辞回家,顺道带走了史湘云,算是免于添乱的意思。饶是史湘云也担心宝玉,日日痛哭不已,可这会儿却没人理会她想留下,硬是被带回保龄侯府去了。
东府的贾珍一早便被招过来,整日被使唤的脚不沾地,但凡龙禁尉里不需要他当班的使唤都被叫道大观园里待命,随时准备被呼来唤去的跑腿。因为高贵的政二老爷从来都很会心疼自己,不舍得过分劳动,以前都是驱使贾琏的。现在贾琏升上四品郎中,又主管海疆兵饷粮草,他再也使唤不动了,便该换贾珍上场。
贾珍自是不乐意为一个平辈的小子跑腿,便想让贾蓉和贾蔷两个代替。然而二人早早便托词训练,宁珊出京不久便又跑回京营里去了。期间遇到正月,皇上出宫祭天,贾蔷还跟着銮仪卫跑了一趟。但今年太上皇没去,龙禁尉便没了用武之地,贾蓉只好一个人无聊了些日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贾珍对于大观园里无限度的调派越发十分不满,却碍于是史太君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亲自下令而无法推拒,因此每每回了家,不是打鸡就是骂狗的,脾气坏得很。尤氏也跟着在大观园里陪哭,能不回家就不回去。贾蓉一个人留在家里,生怕会变成炮灰,便悄悄跑到分家后的贾蔷的宅子里躲着。贾珍抓不着他,也不知道是否去训练了,不敢打扰,只得憋着,在心底暗骂不已,上到史太君,下到贾宝玉,没一个是没被他骂过的。
就在全家慌乱成一团的时候,史太君因为贾琏的不听使唤,不肯告假看顾宝玉,坚持日日上朝工作而想起了逍遥在外的大房,顿时喝令让他们滚过来帮衬,照顾宝玉,想些办法。王熙凤被派去传话,这回倒是进了门了,却被贾赦当面唾了一脸:“我儿子还在海疆苦苦煎熬着,我管老二家的儿子死不死?”
邢夫人两手一摊,对着涨红着脸不敢擦干的王熙凤道:“凤丫头,你也懂点儿事儿,自个儿琢磨琢磨,我们适不合适去吧?”说着,一指暴怒中的贾赦道:“你就看老爷这态度,这模样,可能露面吗?”
王熙凤这大半年来还是头一次见着贾赦,这满脸长须,一头乱发,脸如死灰,双眼斜吊的模样真心吓人。若不是自幼生的胆子大,见第一面的时候都能给当成猛鬼,尖叫出来。
迎春递过温帕子,让王熙凤悄悄擦了脸,又拉她退开几步,才低声道:“二嫂子,你也好歹想想,哪里有隔房的堂侄子病了,却叫大伯去守着的道理?”
王熙凤恼羞成怒的一边抹脸一边气道:“我如何不知晓这些,只是老太太拿着当眼珠子、心尖子,几时讲过规矩道理?”贾宝玉在大观园里就是众星捧月的待遇,所有人都必须围着转,眼下老太太都亲身守在怡红院里了,见天儿的抹泪哭嚎,谁还敢不陪着?
王熙凤便是这么被逼过来的,因道:“好姑娘,便是老爷太太不用去,你多少露一面,我也好交差。”
迎春摇头道:“我给父亲侍疾,没有中途跑去照料堂弟的道理。至多是将家中现有的丸药送些过去。”
王熙凤完不成任务,深恐回去要被史太君唾骂,满心的没有好气,道:“现下水米不进,怎么吃药?”
迎春便道:“那是太医们要烦恼的事情,我却管不了。”
王熙凤站起来,手指着迎春,怒道:“姑娘如今人大了,主意也正了,是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是也不是?”这个小姑子几时变得这般强硬?连她都叫不动了。从前那个软成面团,连房中下人都能挟持的二木头怎么就成了金玉般的硬实了?
迎春低着头,只看着自己的袖口说话:“我听父母亲的安排,何错之有?”贾赦和邢夫人的态度摆在这里,难道她该去自取其辱才对吗?
王熙凤无奈之下,只有转向还稍微柔和些的邢夫人,哀求道:“太太好歹劝劝姑娘,宝玉如今这般模样,若还是连一面都不去见,就别说老太太会生气,二太太会记恨,倘若真的就此去了,二姑娘少不得背上一个冷血无情的名声,可会好听?”
贾琮忍不住插嘴道:“撇下重病的父亲去照顾隔房的堂弟,这就好听了?”至于贾赦其实没有大病,纯粹是心病,在自我折腾这一点就可以略过不提了。反正现在全京城都知道荣国候忧心儿子,早就一病不起了。
王熙凤诧异的看了一眼这个从来都被当成小透明,如今却有底气当面顶撞她了的小冻猫子,彻底没了好声气:“反正我话带到了,随你们的便吧!”说完抬脚就走,回去把贾赦的情况夸大了一倍不止,详详细细的描述了一番,只说得跟宝玉如今的情况也差不离的样子。待得铺垫够了,才解释了一番为何那一家四口都不得来。
用她的话说就是:“我过去的时候,大太太正守着大老爷哭,二丫头端着碗药,喂进去的还没有洒出来的多,琮小子跟燎了毛的小冻猫子似的四下乱窜,吓得都没了人色,正经事不会干,倒添了乱。我如今赶着回来,还得交我们二爷赶快过去呢。”说完,不待史太君发火,王夫人喝问,一扯刚下衙回家的贾琏,脚底抹油就溜了。
幸亏她两口子溜得快,才刚走,下一刻便听外头有人来回:“棺椁、寿衣都做齐了,请老爷出去看。”史太君听了,如火上浇油一般,便骂:“是谁做了棺椁?”一叠声只叫把做棺材的拉来打死。王夫人越发哀嚎起来,探春宝钗黛玉等小姐们,并着贴身丫鬟如袭人等,全哭的泪天泪地,贾政心中烦难,顾了这里,丢不下那里,四下乱劝,又喝骂不止,正闹的天翻地覆,不可开交之时,只闻得空气中隐隐传来木鱼声响,跟着又念了一句:“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我们善医能治。”
这声音乃是远远的传过来的,从未听过。而大观园离街道甚远,怡红院又在中央,如何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众人俱都惊诧不已,又有些恐慌,唯有史太君听了这话,一叠声的叫人去请。贾政焦头烂额的正出去要迎,才命人开了门,还不及见人,忽听街上一阵快马声响,一个嘶哑的声音满怀喜悦的大叫道:“海疆大捷,海疆大捷。八百里传书,海疆大捷。宁将军大获全胜,大败茜香国于海上。海疆大捷,海疆大捷,八百里传书,海疆大捷。”那声音由远及近,路上行人纷纷躲闪着快马,待得听清了那一骑绝尘而去之人的话音,顿时各人都露出满脸喜悦。有反应快的,已经欢呼了起来。
贾政傻傻愣在原地,都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而出来的了。满脑子里只转着“海疆大捷”四个字。是那宁家的小子,他打赢了茜香国了。那一心替贾赦撑腰,将他们二房压制的一败涂地的混账小子,不但没有死在海疆,还大获全胜了。待得他回京之日,他们二房便连如今的好日子都要没了吧!
一个癞头的和尚与一个跛足的道人,拿腔作势了好半天,正等着贾政开口相请,却被迫吃了一肚子的马蹄灰,均也怔在当场。这不该出现的人搅乱了整个局势,他们该如何向警幻仙子汇报?
第83章 异想天开
且不提那已然慌了心神的赖头和尚和跛足道士是如何替贾宝玉医治邪崇的, 只说宫中两皇闻得海疆大捷,宁珊不但大败茜香国海军,救回被俘的南安王并一众将士, 更是打入茜香国都城,把女王和一干王室宗亲都俘虏了回来,均大喜过望。这开疆裂土的功劳,可是史册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欣喜过后,两人顿时为了这一大捷应该算在谁的功绩里手撕起来。
早前宁珊得封镇北侯的那场北疆大战便是太上皇在位时开始打的, 却直到当今继位才打赢的,只是太上皇仗着当时自己势大,硬算成了自己为皇的功绩之一。当今势单力薄,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可眼下宁珊再次大捷而归,却是实实在在于自己治下发生的。当今可是说什么都不肯再让功劳给太上皇了。
为此,抢先一步就下了圣旨到宁府里, 升宁珊为护国公, 改建宁府规制, 亲笔写下敕造护国公府的匾额。贾赦早在得知大儿子胜利还朝的消息时,便一骨碌爬起来, 仰天大笑,喜得什么毛病都好了。整个人从之前一惊一乍的恐慌连过渡都没有就直接变成了得瑟抖擞的疯狂,倒把一直服侍着他的众人都吓得不轻。
好在有宁珊大捷的消息在前, 这时候贾赦便是要烧了府邸玩儿都没人会管他,人人均笑逐颜开,女人们不停的念叨神佛, 各处感谢,邢夫人也兴兴头头的宣称要择日去拜佛烧香,还了之前许下的愿。迎春更是喜得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竟是连坐都坐不稳的摊在了椅子上。幸亏司琪眼疾手快给扶住了,不然一准儿滑坐到地上去。
远在大观园里的众人为着宝玉的事情一时顾不上其他,但是那赖头和尚和跛足道士确实有两把刷子,对贾政说宝玉胎里带来的玉本就是医治邪崇最好的物件,只因被声色货利所迷,故不灵验了。当着贾政的面念了一大篇子诗,又摩弄一回,很是说了些疯话,而后将玉递与贾政,只道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上槛,不可使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身安病退,复旧如初。
贾政将信将疑的照做了,将宝玉安置在卧房,玉悬于梁上,王夫人亲身守着,不许旁人进来。史太君因为年纪大了,守了三四天已然熬不住,便回到蘅芜苑自己卧房里休息,只命大丫鬟鸳鸯时时探听消息。到了晚间,鸳鸯欣喜来报,说宝玉神志清醒,叫嚷肚饿,已经可以喝粥了。史太君大喜,不顾自己老天拔地的,扶着鸳鸯拄着拐杖亲自过来瞧了一回,见宝玉精神渐长,邪祟稍退,才把心放下来。
外间陪着的是李纨李宫裁并探春惜春,和林黛玉薛宝钗以及宝玉的一众丫鬟,因进不得内室,都聚在外面听消息。闻得吃了米汤,省了人事,别人未开口,林黛玉先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宝钗闻言,看了她半晌,方才“噗嗤”一笑,出言半调笑半讥讽了一番。
独惜春不理睬这些,只冲着刚才念佛的黛玉道:“林姐姐,你这谢神,可也有为了宁大哥哥海疆大捷之意。若有,改日咱们两个单独去栊翠庵拜谢一番。”当日为了迎贾嫔省亲,大观园里是有一班小尼姑、小道姑的,又有一个带发修行的,名叫妙玉,不和其他人一样被挪出大观园,送到贾府家庙水月庵里,至今仍住在栊翠庵。
惜春性格清冷,一个人在大观园中无亲无靠,竟同妙玉有了几次往来,颇对脾气,便时常到栊翠庵去。当日宁珊出兵海疆,惜春还去栊翠庵里拜过佛,许过愿,如今她邀黛玉同去,便是为了还愿。
黛玉正因为被宝钗嘲笑了自己过于重视宝玉,满心羞恼,见惜春递了台阶过来,心存感激,急忙接住,道:“正是为此,我与四妹妹同去。”众人这时候方才想到那和尚同道士来的时候,外面传的满城的海疆大捷。因为声势实在浩大,她们在深闺里都隐隐约约听到了报喜的快讯。如今蓦地想起来,各个思量不一。
王夫人在内室听到小姑娘们不提帮宝玉许愿求平安,却提到了那个该死的宁珊,心中一阵大怒,忍不住道:“莫不是此人冲了我的宝玉,怎地他的捷报一传回来,宝玉便遭了这场大罪。”史太君闻言一愣,也忍不住朝这个方向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