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振国强硬道:“这位家长,我问心无愧,我对她没有任何区别对待,是她扶不上墙——”
顾远川冷冷地说:“扶不上墙?那是因为本来就不是一滩烂泥。”
车振国态度软化了些许:“而且您这属于无理取闹,是个人都知道美术联考到了高三的阶段,最好要到当地去找一个画室,学他们那里的套路,没有比当地的画室更明白那个美院的套路的了——”
顾远川一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他举手投足带着一种文人气儿,却又带着一股混迹社会多年的,令人窒息的上位者的气息:“我没说不去北京。我答应了那个小毛孩,说到就要做到。”
他话锋一转,温和道:“——车老师,我是想笑话笑话你。”
他的语气极其和缓,却又带着小冰刀,顾关山模糊地意识到自己父亲动了怒。
“我读书的时候,朱教授告诉我们,当老师教不好自己的学生时,”顾远川似笑非笑地说:“——老师更要自省,也更要严以律己,严谨治学。他说为人师表重要的是一个表率的‘表’字,我深以为然,当了六年的老师,无时无刻不把那句话放在心上。”
车振国:“可我是——”
顾远川温文尔雅道:“——您是帮人过联考的老师,所以大可以不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
然后顾远川嘲讽地一笑,说:“车老师你倒也别往心里去,我就是这么个人,心里想点什么就藏不住,一辈子悍惯了,见不得人用这种标准要求自己。”
“——高三集训的画室我会再去了解。顾关山,走了。”
他说完就转身离去,车振国看着他的背影像是看着刺儿头,顾关山在原地愣了一下神,也立即从里面跑了出去,跟上了自己的父亲。
顾远川出来之后走了几步,带着他女儿从画室里走了出来,在老街的一头站定。
晚春粉蓝的绣球花绽放,粉蓝粉紫的颜色一团团一簇簇,犹如水彩般染满了一整条街,春天五光十色,阳光温暖。
顾关山跟着自己的父亲往前走,走了几步,顾远川突然问:
“……画的不顺?”
顾关山难堪地点了点头。
她爸冷冰冰地道:“活该,这条路本来就难走,让你学文化课你为什么不学?”
顾关山没有说话,但也没有低头。
她爸:“……”
“前几天,”她爸冷冰冰地道:“我和一个学艺术的老同学谈了谈这件事。”
他一边说一边去路边的超市买了两支水,递给顾关山一支,那时候已经二十多度,绣球花和鸢尾开放的季节天气已经有些热,水却摸起来冰凉。
顾关山看着她的父亲。
他早已不是当初青春年少的样子,眼角爬上了细纹,也有些发胖,目光在眼镜后却仍然冰冷犀利,让人心生畏惧。
“他说国内读艺术也不是多糟糕的事情,但是前提是你得能撑过艺考。”他没什么情绪地说:“如果撑不过去——看你这模样也悬。”
顾关山咬紧了牙。
“……你有语言底子,所以可以联系一下中介,出国。”
她父亲想了想,又冷淡地道:”……一年五六十万而已,没必要留在国内受这种折腾。”
顾关山说:“……我不想。”
她并不想多解释,顾关山对她父亲太过了解,明白她的决定绝对当得起一句鄙夷至极的‘没出息的东西’。
事实上没人能理解那决定……大概真的不会有人。顾关山憔悴地捂住了头,对他说:“……爸。”
她爸拧开了那瓶水,问:“怎么了?”
“我……我顶得住。”顾关山低声道:“没有必要出国,你别担心我。”
她爸哼了一声。
顾关山紧张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信一些:“我实话实说,这种套路我习惯不了……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总归还是比马大,我再逼一下自己,证总能拿得到的……”
“拿……拿到证就好说了。”顾关山勉强地说:“我文化课成绩在艺术生里应该算很拔尖的,只要能拿到,我就能进。”
她爸:“……”
顾关山的父亲有些失望地看着她。
顾关山几乎都要不能呼吸了。
那感觉让人非常的陌生,她害怕她的父亲,却更害怕这种失望的目光。
那就像是在揭开顾关山的伤疤,把她最不堪的一部分拖出来,却又只投以一双失望的眼睛。
——你在我这里,反抗我这么多年,我们为此几乎恩断义绝,为的就是这么个将来?
那双眼睛是这样说的。
不是,不是——你看到的不是一切。顾关山难受地想,可是,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呢,想打个脸怎么这么难呢?
不也是上美院吗?
虽然苟且了一些,但也是一个有保障的方法和选择,顾关山有着十全的把握,只是这方法不是一条能证明自己实力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