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崖会泉就没想到, 在两人才刚进行了一次紧急迫降,像两颗球一样砸穿了不知名地域的防护层,不仅身处区域未知,周围环境危险级数未知,能否顺利与各自队伍汇合也是个偌大未知数的情形下这人看起来是比他要好运一点,没受什么严重到影响行动的外伤。
却在扒一个铁皮罐头一样扒开他机甲舱门后,只对他说:原来你把头发放下来是这样的。
这什么毛病?
初次相见时讽刺了一下头发,从此就要记头发这个点一辈子,往后什么场合里都要优先看头发?
保护气体只填充在人的躯干与变形机体之间,替暂时无法脱困的驾驶员持续撑着他倾斜的操作台。
崖会泉浑身上下只有脸在气体之外,没有被裹进这个一言难尽的滴胶里。
尽管周围很黑,但他希望沃修那双莫名好使的眼睛能看清他的表情,明白该做点看头发以外的事情。
沃修也确实将他看清楚了。
很奇异,崖上将方才心里跑马似的想了一圈杂七杂八,在内心质疑死对头有病的话能凑出一篇小作文,从表面上看,却看不出他内心有多么丰富。
他的头发当然不是出于本人意愿放下来的,是人随机身一起震荡,他此刻又因为受伤而出了一身冷汗,散乱下来的碎发被汗水黏在额头,才强行给人换了个造型,打破了他身上一丝不苟的秩序感,让他看上去比平常凌乱。
但在浑身多处骨折,伤情重到都不需要调用医疗检测仪,能直接肉眼看出来的情况下,他面容竟仍是平静的甚至因为宿敌半天没有动静,那张习惯冷淡的脸上还隐隐传递出点不耐烦。
沃修知道这人此刻应当看不见,这里的环境对对方来说过于光线约等于无,然而他在黑暗里单方面与崖会泉对视,发觉,这人即便看不见,睫毛上都挂着一点淌下来的冷汗,目光却也不散乱,在黑暗里静默把视线投给某个未知方向。
一看就是个哪怕自身处境再坏,也能始终保持一份冷静自持,无声审视周围的人。
机甲暂时进入了休眠,精神场和人机对接指令都不能启用,我不能就这么把你从保护气体里放出来,不然,你会在气体撤离的瞬间失去支撑,可能造成二次伤害。沃修在观察崖会泉期间,并不像崖上将内心质疑的那样是光盯着头发。
他其实同步评估了这边的机体损坏情况,进入机甲舱室后的第一件事是检查驾驶员是否还有意识,最先查看了崖会泉的受伤情况。
当然,他不会告诉自己的宿敌这点。
沃修只简单告知了崖会泉他为什么不能立即帮人出来,接着,他按着机甲的常规设置,在崖会泉的舱室各处转了一圈,很快找出这台机甲上配备的医疗舱,并确认医药箱里的物资也幸运的还算充足,能支撑起一场需要多处缝合的即时手术。
崖会泉终于从保护气体里出来,离开了那三位一体的禁锢区时,他几乎是无缝对接地被转送入医疗舱,接受了一场由敌人给他调试参数的伤势处理。
沃修在迫降的第二天拿他第一天讲话很少说事,崖会泉觉得这简直不讲道理。
整个迫降荒星的第一天,他不是因机体震荡而陷入昏迷,就是在因为手术期间的麻醉剂效果昏睡。
这一天,他人就没有多长时间是醒着的,就算偶尔醒来,也基本没精力跟谁谈天说地。
医疗舱帮崖会泉处理了所有狰狞可怖的严重伤口,消炎镇定药剂在他体内先后生效。
但有些伤势比如骨折骨裂,这种放在古地球时期讲究伤筋动骨一百天的伤,它们也并不是只靠一场手术,就立即恢复如初的。
想要让受损的骨头赶快愈合,需要动用大量专用愈合剂,还需要不少修复药水。
而且如果大量使用修复药水,人得连续十来小时在医疗舱里躺着,在还没有确定所处环境,也不确定能不能获得新的能源补给与物资补给的情形下,崖会泉主动选择术后一切从简,减少对于医疗物资及医疗舱能源的消耗。
这便也导致迫降荒星的第二天,他的精力是恢复不少了,能够与人互杠的嘴又变利索了。
然而,平常和沃修对骂兼互殴的人今天仅能互怼,没法互殴。
并且他还突然被宿敌塞了一张伤员床。
这出人意料的一招比对骂一百句都有用,直接把崖上将逼到哑火,让他在又好一会过去后,才非常生硬地说:我能看出来这是伤员床,我是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沃修说:你可以理解为我在向你递出暂时性的休战合作提议,这张床就是和平橄榄枝的意思。
崖会泉就沉默了一下,感觉尽管沃修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白,但用床来当橄榄枝,也真不是寻常人等能做的事。
沃修那边不知是怎么理解的这段沉默,他收起自己的工具箱,伸了个毫不拘束的懒腰,然后用他那一贯的漫不经心腔调又说:要是你觉得这个理由不太有说服力,还是更愿意往阴谋论的地方想,那我也还准备了一个理由我这是在节省医疗物资,因为我不希望你死在这里,但又心疼医药箱库存,所以,我愿意帮你弄出一个更好的养伤环境,也麻烦崖将军多多努力,争取早日活蹦乱跳,少消耗一点物资。
对方将两套理由都提前帮自己准备好了,崖会泉要是再就为什么这点揪着不放,就显得有点矫情。
更何况在他心里,他非常清楚,想要脱困,恐怕他和沃修走向休战合作也只是早晚,是桩迟早要发生的事。
只要这个人话少一点,不要总是撩架。崖上将心说,休战合作似乎也不难。
对了。收好工具箱的沃修本来要往物资存放点走,他像想起什么,放下工具箱又转身回来了。
崖会泉没在意这人的去而复返,抬头用眼神问了一句怎么。
沃修:忘了测试结构的稳定性,得真人上去躺一下。
因为这句话主谓不太分明,崖会泉遂以为,是沃修自己准备上去躺,他对此没什么意见想要发表,也没有什么习惯性互怼的冲动,只预备安静旁观一下测试过程也算是迎合自己才点头过的休战合作提议。
休战合作,从不习惯性互怼开始。
崖上将克己的保持着心情平和。
直到他看见沃修朝自己伸手,并丝毫没有要征求一下本人意见的意思,还过来直接就是上手,想把他手动换到那张伤员床上去。
纤细脆弱的和平不堪一击,戛然而止于一声坏脾气的:松开!
但能够成为宿敌,还互相已经较劲了八年的人,可能被这么一声呵斥给吓退吗?
不。沃修不仅拒绝了,他还拒绝得十分有理有据,伤员床是伤员专供,气垫上的压力点分布也需要根据你的伤来调整麻烦考虑一下客观情况,像个懂事的成年人。
一个头发都能记上八年,幼儿心智的事显然没被沃修遗忘。
之前没他就幼儿心智反驳,原来在这里悄无声息的等着。
崖会泉:
休战不难个屁,去他的克己平和,想吵架!
第26章 烧烤 就好像是猫冲着人叹了好大一口气
不管当事人承不承认, 压力点测试是不是又险些引发一场腥风血雨,但从那张伤员床起,那条十分另类的橄榄枝似乎还是起到了效果, 被拉着一张冷脸的伤员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