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人,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可知道这是官舍!”孙从章先是害怕,然后很快镇定下来,“只要我一叫,就会有人把你拉出去!”
男人平静地说道:“我既然在这里,就不怕你叫人来。孙从章,你是受谁的指使到绍兴来给萧家送信的?如实交代,或可饶你一命。”
这人连他的姓名都知道,而且气势压人,孙从章有种不妙的感觉。他眼珠一转,想要夺门而出,从旁边又走出两个人来,将手按在门扇上。那两个人穿着玄衣,面容威严,一看就是练家子。孙从章知道对方的来头肯定不小,双腿有些发软:“这位爷,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管这闲事呢?”
男人拿起床上的茶杯把玩:“你拿给萧音的证据牵扯到二十年前的一桩侵吞家产的案子。若确有其事,自当交给官府调查,为何私自挑起夏萧两家的私怨?你自己身为大理寺的主簿,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吧?”
大理寺的官员少说也有数百人,孙从章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吏,怎能想到竟有人认识他?他颤着声音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男人淡淡地说:“顾行简。”
顾行简对孙从章有印象,大概是去年看过孙从章代笔写的一份结案陈词,内容有些意思。后来他到大理寺公干,特意问了那里的官员哪个是孙从章,远远地看过一眼。
但孙从章自然不懂得这些!他在知道眼前之人是顾行简后,如遭雷击,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相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他原本也担心这件事牵扯到夏家,顾行简会插手干预。可上面的人说,顾行简日理万机,根本没空管这种琐碎的小事,何况夏家只是他的外家。可眼下看来,顾行简不仅是插手管了,还亲自来了!
孙从章明白自己根本不是顾行简的对手,能留条命算不错了。
“你只是个联络的人,说吧,上面那个人到底是谁。”顾行简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发出“哒”的一声响。孙从章又抖了一下,额头上不断地冒冷汗,想到吴志远的下场,还有那些跟顾行简作对的人……他们低估了夏家在顾行简心中的分量!
“是,是右拾遗,王大人。”孙从章颤着声音说道,“他跟萧家老爷原本有些交情,最近查到了一些证据,要下官来交给萧家的人……之所以没交给官府,是因为……是因为……”
顾行简冷冷地说道:“不用再费劲找借口了。你自己身为官吏,却知法犯法。此间事了,我会将你交给刑部处置。”竟然又是王律。顾行简以前只当王律是个铁骨铮铮的言官,没有想到他几次三番地与自己作对,不会只是个巧合。
“相爷,相……”孙从章爬前几步,想帮自己求情,却听到顾行简说道:“若再多言,便将你交于皇城司。萧大人刚好也在绍兴。”
孙从章的脸吓得雪白,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
顾行简示意那两个玄衣的人将孙从章拿下,推门走出去。凤子鸣刚带着人上来。他看到顾行简愣了下,再看到他身后押着的人,连忙行礼道:“老师也来了。此人……”
顾行简点了下头,负手道:“此人你先收押在府衙大牢里,明日我还有些事需盘问他。两日后你将萧音叫到官衙。”
凤子鸣嘴上恭敬地应是,心里却有些讪讪的,早知道顾行简亲自出马,他哪里需要硬闯官舍抓人。若是被言官知道了,免不得要参他一本。可他绝不会想到,顾行简会出现在绍兴。以他的官位,除非是公差,否则几乎离不得都城。
顾行简在绍兴的确也只能呆几日。他那日进宫向皇帝告假,皇帝还觉得十分奇特。他入仕近二十年来,除了上次被罢官,似乎从未主动提过要休假几日。但皇帝还是准了,当他是为了去兴元府的事情做准备。
顾行简回到夏家的时候,三更鼓早就响过,连夜市都散了,街上十分安静。六平在前面给他提着灯笼照路,也不敢多说话。他们这些下人都很怕顾行简,因为他身上的气势实在太压人了,只有面对姑娘的时候才会全部收起来。
他们走到长廊上,一个人影突然从景墙那边绕过来,直直地站在顾行简的面前。
六平吓了一跳,举起灯笼照亮眼前的人,疑惑地说道:“大公子,这么晚了,您不睡,在这里干什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夏谦想了很久, 终于还是决定来这一趟。他不敢看顾行简的脸,只是俯下身一拜, 然后就保持那个姿势不动了。
顾行简不动声色地站着, 夏谦只能看到地上一道清冷的影子,仿佛这冬日的夜一般。
他深吸了口气说道:“我知道自己闯了祸, 但还请相爷帮我。”
六平惊愕地看着夏谦。事到如今, 相爷不找大公子算账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大公子居然还想着相爷能帮他?
顾行简无声地走近几步, 夏谦感觉到自头顶而下的压迫感。他的手在袖子里微微发抖,心神俱颤。他怎么可能不畏惧这个人!就算他还未真正入仕, 也听了些顾行简早年是如何铲除异己, 扳倒前任宰相的事。这些过往就藏在他盖世的才华和学识的背后, 如同这地上的影子一般,如影随形,阴暗可怖。
但他不能不来。他知道只有顾行简能将他即将毁于一旦的人生挽救。若他不能参加春闱, 不能为官,那倒不如死了算了。既然连死的决心都下了, 他也不怕来面对顾行简了。
顾行简冷冷地说道:“你觊觎我的妻子,还要我帮你?”
夏谦的手微微握紧:“我对三妹的心思的确不单纯,但是我从未做过逾矩之事。难道一个人的感情是自己能够控制的吗?如若能控制, 我也不想如此。您从前不近女色,娶了三妹却对她宠爱有加。您自己也无法控制吧?”
顾行简扯了下嘴角。他对夏谦的印象一直很淡,夏谦也的确不是什么姿仪出众,才思敏捷的人物, 能让人印象深刻。没想到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顾行简忽然想起自己当年为了一道调令,半夜潜进当时的宰相府邸,慷慨陈词,也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奋力一搏。大概同样是男人,而且都是平民出身,他反而对夏谦有几分宽容。
但这样的宽容仍不足以抵消他的愤怒。
他径自掠过夏谦身边,朝前走去。
夏谦不死心又追了上去:“纵然此事因我而起,但三妹同样会被人说闲话。她在坊间的名声本来就不好,或许还有人会借题发挥,让她难堪。您是她的夫君,又是宰相,您不护着她吗?而且您如果愿意帮我,我以后必将报答……”
顾行简走得很快,夏谦追了一条长廊,最后看到他进了玉茗居,却是不能再跟进去了。
他站在玉茗居之外,看到景墙内的山茶树上开满了白花,如皑皑白雪。山茶花期最盛的时候在一月到三月,气味芬芳,形态优美,很容易就能想到她。
但无论是他还是陆彦远,都注定拥有不了这个人。她只能是顾行简的。
顾行简回到屋中,脱了鹤氅和外衫挂在衣架上,净手之后,轻轻地走到床边,撩起帐子。她正在熟睡,头发如海藻一般散落在枕席上,皮肤光洁雪白,只是额头上的纱布十分醒目。在路上的时候,他询问六平这伤是怎么回事,六平也说不清楚。
他掀开被子,躺到她的身侧。她很自然地挪了过来,舒服地窝在他的怀里。
顾行简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脑海中还回响着夏谦说的话。
夏谦如何他是不在意的,但这丫头他却不能不在意。夏谦说得没错,若她还是夏家的女儿,那么与兄长之间传出背德的丑事,以后势必也会影响为她请封诰命之事。外命妇的册封,德行操守是很重要的评判准则。
此事若不妥善解决,言官也会借机抨击他没有好好约束外家和妻子。在外人看来,是非曲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夏谦和夏初岚是兄妹,是一体的。
他一点睡意也没有,斟酌一夜,天亮的时候才闭上眼睛养神。
夏初岚前半夜睡得不怎么安稳,总觉得身边空落落的。后来那熟悉的温暖又回来了,她才睡得香沉了。他不在的这几夜,她竟然不习惯,从没有像今夜一样睡得好。新婚那会儿因为彼此还有些拘禁,于房事上也都克制着。现在倒是没什么顾忌了,折腾了一夜,她身上像被几辆马车碾压过一样。
她还惦记着萧音的事,本来想早起,可眼皮怎么都睁不开。
等她醒来之时,已经快要晌午了。
思安和侍女们进来伺候她起床,她大腿酸疼,要人扶着才能下床。思安把茶水端给她,她漱口之后,又用米浆水洗脸。她问思安:“他呢?”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口气中带着少有的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