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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1 / 2)

月亮升到夜空中时,木槿花和紫藤萝摇曳生姿,恬淡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带着平静人心的力量。小院被月光被映得极亮,落旌坐在小马扎上,膝盖上放着周掌柜交给落旌让她背的书。

明日便是再去医馆的日子,落旌趁着闲下来的功夫便多再温习一遍。周掌柜有规矩,医术传男不传女,最初的时候他见落旌只是一个小丫鬟故意借给她深涩难诲的医书。

落旌聪明之外总是有一种不服输的韧劲,但凡是周掌柜肯借,她再一次去的时候必能当着他的面倒背如流。几次下来,落旌虽不是周掌柜的学徒,却因为聪明勤奋又对医术感兴趣,周掌柜也有意无意地提点于她。

两根乌黑亮丽的辫子垂在身前,少女闭着眼睛,手放在医书上快速地背道最后一段:“面呈青色,就有寒症通风淤血惊风;面呈红色,就会发烧的现象;黄色是虚症、湿症;白色是虚症寒症脱血脱气的病症;黑色呈现痛症水饮跟淤血等症状。”少女睁开眼出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眼睛,可是放下手不远处仍旧有一个人影,她才明白,那不是幻觉。

“你总是这样背书的吗?”

听到那人的声音,落旌尾指微微一颤。少女目不斜视地抱着书站起身,权当那人不存在般走过——她根本一点都不想再见到袁寒云。

阴影中传来一声散漫的轻笑,一如当年皖水河畔的少年声音。紧接着,一身西装马甲的青年便缓步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平眉下一双薄薄的单眼皮带着天生的风流薄情,他偏过头,三七分的发际线衬得美人尖尤其得好看:“说到底也还是名门之后,哪怕成了下人,比大家大户的那些所谓的小姐还要聪明许多。”

“对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落旌动作一顿,她埋着头低声说道,“这里是下院,客人还是赶快回去吧。”

袁寒云索性靠在青石墙上,好以整暇地看着少女,目光意味深长:“李氏的嫡系子孙沦落到在别人家里当下人,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你猜会不会被人笑掉大牙?而你的祖父,如果知道自己的孙女穷得连读书都不愿点灯时,会不会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落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少女重新走到袁寒云面前,目光像是火焰一般亮,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袁寒云的手指抵在自己高挺的鼻梁上,语气轻佻:“哦,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装作不认识我,又或者,早就忘了我。不过现在看来,很好,你跟你弟弟都还记得我这个救命恩人。”他特意加重了‘救命恩人’四个字,换来的是少女更加灼人的目光。

月色下,落旌红着眼冷冷道:“我承认李家在世人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可是现在李家已经没了,我跟我阿弟这些年受的罪也够多了,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们?你们披着道德与家国的遮羞布,却只是为了贪图传言中我祖父莫须有的财富,难道你们就不可恨吗?”

袁寒云被落旌的话语质问得怔住,被她那双杏眼中盛满怒火的光芒深深地刺痛了眼。他侧过脸说道:“如果我想赶尽杀绝的话,当初就不会救你们姐弟两个了。我可恨?别忘了谁才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可这么多年过去,我就巴巴地换来你们俩姐弟一句可恨?我活了这么多年,可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理!”

落旌反讽一笑:“那你现在来做什么?来看看你当初救下的两个孩子,如今过得如何卑微又下贱?奚落着他们如同丧家之犬的过去现在甚至是未来?”

袁寒云盯着少女发红的眼眶说不出话来,只听她说道,“那你现在看到了,你满意了吗?当年你说的对,我们就是过街的老鼠会比乞丐还惨,就因为我们的姓氏与名字。”少女倔强地看着他,就像多年前皖水河畔的那个女孩,目光中带着层层防备与无法言明的痛恨。

她跟她母亲长得很像,但是又不像。

当少女那双眼睛用充满恨与惧的情感直直望着自己时,袁寒云只觉得心里深处沉寂了很久的东西,猛地燃烧了起来——如同星火燎原般熊熊燃烧者。

“我一直以为,你会去找你的叔伯,至少那样你们会得到很好的照顾。”袁寒云抿了抿唇试图解释,但是却发现言语苍白得都不像自己,“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曾去上海拜访过李家,却发现,你们不在那里。我以为——”

也许是因为在没有人知道的夜晚里哭过太久,少女在自己亲口提及那段往事的时候,语气平静得如同一个垂暮老者:“没有人会愿意相信,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会跟住在租界洋房的人家是亲戚,就算有也不愿意承认。何况叔叔移居奥国,没有人能证明,我们到底是谁。”

袁寒云低声说道:“那你们大伯呢?他家就在北平,你也不曾去找过他吗?”

落旌无力地靠在墙上,有些嘲讽地抿嘴,摇头笑道:“我打探过大伯的消息,可有时人们说他在英国,有时人们又说他在美国,后来又是日本。最后谁也不知道,这些年他到底去了哪里。李家的人能走的都走了,谁还会留在这里?”

“所以,你们就一直留在段家当下人。”袁寒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的目光触及到少女手中的书,一顿说道,“你若是真的喜欢医术,我便跟东记药铺的掌柜说一声。我算是那儿的少东家,凭我的面子即便你不拜师,他也会倾囊相授。”

落旌沉默着,既不说谢谢也不说反对的话。

袁寒云嗤笑一声:“过了那么多年,你这脾气倒是一点都不变。”他伸出手,摸上少女的额头却感觉到她身子一僵,于是他收回手揣着兜,淡淡说道,“据我的消息,李经方恐怕年后就会回北平一次,如果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我明天离开段家,但会在北平待上一个月而后回返天津,你如果有难处需要我的帮忙便去东记药铺说一声,他们知道如何联系我。”

等到袁寒云说完了,他才惊觉原来刚才他已将自己的行踪说了那么清楚,理智提醒他,眼前的少女心里正恨着他,可是他依旧想要朝她伸出手。

这一点的认知,让他感到荒谬,而他把所有的原因归结于一时兴起的同情。

落旌紧紧地捏着拳头,眼睫微颤,转身回了屋。

一向在风月场所如鱼得水的袁二少靠在青石墙上,鼻息间有陌生的青苔味道,月光洒下来的光就在他擦得锃亮的皮鞋前方,青年站在阴影中看着院落中的藤萝和木槿,不知为何,眉梢眼角凭添了一丝落寞。

回屋后,落旌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半响,她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冰凉的圆形物体。借着月光还能看清上面的年份,已是有了一段岁月。

她明白君闲的感受,在几乎快忘掉自己身份的时候,那个男人的出现再一次提醒了他们的姓氏与名字,提醒着他们几乎如丧家之犬的过去。

少女紧紧地捏着那枚大洋,侧过身将身体缩成了一团,眼睛里有水波在荡漾,而阖上眼,清亮的水泽便从她的眼角快速地滑落钻进了鬓发。

作者有话要说:我最心疼的就是这个女主,没有之一,至少目前为止。

☆、第16章 chapter.16门当户对

大堂中,下人们有条不紊地将饭菜端上饭桌。

一时之间,沉默与尴尬就像是无声的河流缠绕在铺了白麻桌布的饭桌上。张氏给段慕轩使了好几个眼色,无奈少年却依旧自顾自地吃着自己的饭,所有的暗示都如同石沉大海般毫无踪影。

式巽偷偷憋着笑,看着这一场蹩脚的相亲。大夫人张氏责怪地眄了慕轩一样,随即转过头慈眉善目地看着坐在式巽旁边的张怀英,殷切说道:“怀英,知道你今日来,我特地让厨房做了东北口味的菜肴。你尝尝看,口味合不合你的心意?”

张怀英受宠若惊:“饭菜很好吃,让伯母费心了。”

式巽掩唇一笑打趣道:“怀英你多来几趟,等咱们回学校时,海曦她们又该笑我长胖了。”

“哦对了,怎么没见到式筠姐?”张怀英左右看了看,“她不下楼吃饭吗?”

式巽掩唇一笑:“我姐她啊,入了相思门尝着相思苦,尝够了也不用吃饭了。”

张氏责怪地瞪了一眼少女:“式巽你怎地这样说自己姐姐,没规矩!”式巽哦了一声,连忙端正做好吃饭,张氏又看向一直埋头吃饭的段慕轩,微怒地撇嘴道,“啧,慕轩你这孩子怎么光顾着自己吃,给你旁边的客人夹点菜啊!”

闻言,段慕轩抬起头,扫了眼一旁捏着筷子羞涩笑着的少女,四两拨千斤地推脱道:“母亲,现在民国都不讲究这些。西式的礼仪都是自己吃自己的,自己喜欢什么自己夹往碗里什么。张小姐恐怕也不愿意我来多此一举吧!”

大夫人啪地一声放下手中筷子,沉下脸说道:“什么西式中式的,不过上了几天洋学堂,便忘了自己是哪国人了吗?”

段慕轩扇子般的眼睛弯弯一笑:“母亲糊涂了,我上的是咱们中国自己办的讲武堂,可不是什么外国人办的洋学堂,更不曾修读过什么心理学。”

式巽微不可闻地挑了眉,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弟弟的心思。而一旁张怀英执筷的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张氏沉下脸,皱眉道:“我说你这孩子怎地越大越不听话起来?说你一句,就顶回来两句!”说着,女子似是顺气一般地给自己拍了拍胸膛,她转过头蹙眉,“落旌你低着头想什么呢,给我盛碗汤去!真是快被你们这群孩子给气死了!”

张怀英忙柔声说道:“伯母,我也没有习惯让其他人替我布菜。”顿了顿,她朝段慕轩笑眯眯地说道,“慕轩我跟你和式巽都是同岁,你也不用那么见外,叫我怀英便是。”

没想到张怀英会帮着慕轩说话,张氏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那怀英你自己随意,多吃一点,我们家习惯了粗茶淡饭,也没什么好招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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