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慕轩也想到了那一幕,忍不住笑道:“我当然记得,还以为你早就忘了这些……嗯,那个时候你的病才刚好又答应了嫁给我,当时我高兴锝只想让你好得再快点。现在想来都不敢相信当时我竟然会带你出去疯,就因为我去问伍叔叔你为什么还是病怏怏的,他多嘴就说了一句你需要呼吸新鲜的空气而已。”
落旌笑得恬淡,连眉角眼梢都藏不住情谊:“我想,伍院长当时一定很后悔多了一句嘴。”
脑袋里的疼痛彻底散去后,段慕轩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语气带着抱怨可也藏不住宠溺:“你个没良心的丫头,少爷我都是为了谁啊?”就为了伍院长多说了那一句话,少年便半夜撬了医院的窗,带着初初病愈的孱弱少女躲过追赶的医护人员,一路背着她去看北平腊冬的最后一场大雪。
“嗯。”落旌闭上眼睛枕在慕轩身边,嘴角是满足的笑意,“知道,是为了我。”
北平下雪的日子数都数不过来,可是这么多年过去,落旌依旧记得那天夜里,少年背着她走过漫长曲折的宁静街巷。
她大病一场之后瘦得跟只猫一样,但因为畏冷所以穿得特别厚。怕慕轩太累,落旌想要下来自己走,可不论她怎么说,少年都不肯放她下来走路。
落旌就这样被慕轩一路背着,一路走过北平黎明前,静悄悄的大街小巷。
朱墙碧瓦,宅巷深深。
素雪就那样不知疲倦地下着,静谧的月光洒在开得纷纷扰扰的雪花上,明亮又温柔。那些幽长的暗香与孤寂,沉甸甸、不被打扰地飘落人间,随时素白的色彩却让繁花都纷纷败下阵来。
后来,落旌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人间美景,但那一幕仍是她难以忘怀的光景。
后来,她也遇见过很多人,好人或坏人,可当年那个背着她穿过北平朱墙碧瓦、走过黑夜与黎明的少年,是后来她小心翼翼放在心上的爱人。
在落旌的照料下,慕轩没过几日便能勉强下地行走了。而青年军官这样的恢复速度,几乎让医院里所有的医生们都在惊讶着。
将饭盒放在桌子上,难得没有穿白大褂的落旌小心翼翼地从饭盒中拿出一大碗清汤面,放到段慕轩面前,神情难掩娇俏地说道:“喏,你的中午饭。”
段慕轩眼睛上的纱布早已拆了,眼角的疤痕给冷峻面容上添了几丝痞气。他拿起筷子挑起面条,啧了一声,笑道:“怎么又是清汤挂面,诶,阿落,你就给一个病人吃这个啊?”
落旌手撑着下巴,模样娇俏:“战区物资紧缺好吗?每个伤兵都吃这个的。”说罢,她自己忍不住歪头憋着嘴巴轻笑起来。
段慕轩心思何等聪敏,瞥了落旌一眼,手中筷子一翻便在碗底夹到了一个荷包蛋。他朝她落旌笑得眉眼俊朗:“啧,阿落,不是物资紧张,每个伤兵都只能吃素面的吗?”
落旌俏脸一红,瘪了下嘴巴:“吃你的去!你再说的话,以后就只有汤没有面!”
“哇,你舍得这么虐待你丈夫?”慕轩剑眉一挑,这样笑道,说完他便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起面来,似是胃口极好,“不过,味道还不错,做我的媳妇这手艺已经足够了!”
落旌坐在慕轩的左侧,闻言,不好意思地撇过头:“谁稀罕。”
“你不稀罕我稀罕!”
段慕轩头也不抬地吃着面,他晃着手腕上的红绳,“天地为证,书信为媒,你可赖不掉!”
落旌说不过他,便只好瘪嘴一笑,手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青年吃着面条。她不说话时整个人静谧得很,阳光洒在她发间的木槿花簪子上,衬得一张脸越发温婉秀丽。整个单人病房中,只剩下了慕轩吃面时发出的声响,而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地转着。
他们似乎都在逃避那个话题,可是他们都明白,离别这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此刻门外,林可胜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身边的人想要催促却被他抬手制止:“再多给一点时间吧。”
半响,把汤喝完的段慕轩将筷子轻放在碗上,静了良久,青年才抬起头对落旌哽咽地笑道:“虽然你的手艺很好,但是下一次煮面时,记得多放点盐……阿落,你煮的面,真的太淡了。”虽然是一句玩笑话,可慕轩眼眶却是渐渐泛红起来。
落旌忍不住低下头,眼角发红,扯了扯嘴角道:“忘记放盐了吗?”她抬起头对他用力笑道,“不过,下次我会记得放盐的。”
“……马上就走吗?”段慕轩嘴角微微翘着,扇形眼里有光在波动。
落旌看着他这样一副神情心里不禁一疼,她伸手轻碰着他额角的伤口:“慕轩,要好好的,好好照顾自己。”女子忍不住抱住身前的青年,脸颊埋在他的脖颈间,“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慕轩嘴角仍然带着一抹笑,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落旌的头发:“放心,我会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地活着,因为我还要娶你。”他抬眼看着落旌发间的木槿花簪子,认真道,“果然,你带着这支簪子,很好看。”
从第一眼看到这支簪子的时候,慕轩就在想,落旌戴着它一定很好看。见落旌要说什么,段慕轩见到了一直徘徊在门外的人,他握住落旌的手,眉眼认真无比地说道:“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也一样,到了就给我来信。”
落旌忍不住再次抱住慕轩,将脸埋在他的肩膀——她舍不得丢下他。段慕轩失笑着摇头,轻拍着她的背:“别担心我,阿落。他们在等你。”他顿了顿,才转了语气拉开她,“我腿疼,就不送你们了。”说罢,他便缓缓转过身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他的一双扇形眼一直看着开在窗外的喇叭花,在听到落旌的告别声与离去的脚步声,喇叭花从模糊到清晰又重新回归模糊。
有人推门而入,段慕轩没有转身,只是微侧过头,仔细地辨别着来人的声音——
“她走了,和医疗队的一起。”
慕轩忍不住皱眉,花了很大的心力才辨认出来,是宗灵的声音。
“慕轩,我刚接到大哥的电报,他如今掣肘于六十六军的军座,他想让我们俩其中一个过去帮他。我跟他说湖南战场这里,七十四军元气大伤我走不开,便只有你去帮他了。如果你同意的话,他就向师长发去电报将你调去新三十八师升副师长。”
慕轩忍不住皱眉,他转过身:“三十八师?”
张宗灵凝重地点了点头:“对,是在缅甸战场的军队,大哥说,如今缅甸战场上日军步步逼近,大面积地占领地势和要塞。本就是难打的仗,可大哥素来和六十六军的军座不和,这种情况之下,他需要咱们去帮他。而我想的是,慕轩你因为上次皖南事变得罪了不少人,他们想打压你,那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去大哥那边,咱们是自家兄弟,在那里彼此也有个照应。”
过了半响,段慕轩才缓缓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当年落旌得鼠疫我一直没有正面描写,因为觉得可能会让剧情太过拖沓,所以就选择了不同人的角度以插叙的手法,现在来总结一下:
23是起因,落旌讲的那个故事开始;34-37是过程,落旌直面回忆治病的整个过程;38-39是从伍连德的角度展示当年离开北平的原因和结果;44章和51章是从慕轩哥的角度回忆当年知道落旌不告而别他的视角。那么这一章就是连接37章落旌答应嫁给慕轩后的故事。
后期还有一个最独特的角度会展现,不过在这里,基本上一条暗线就在以上几章中展示出来了。
虽然很琐碎,但我自己觉得还是很动人,尤其是这一章,将年少之时两个人最赤诚的回忆展现出来。
我虽然写过很多生离死别的爱情,但是由衷觉得,这一个故事里的主人公的爱情,是最让我感动的。就如同一朵顽强的花,哪怕命运坎坷无比,它依旧坚强地开出了自己的风景。
(这一章有几句话是我仿写的,但时隔久远,我忘了仿的哪个句子了)
日常科普:
缅甸战役:是太平洋战争中,1942年1月至1945年3月,中、英盟军在缅甸同日军进行的一系列防御和反击战斗的总称,大致可以分为第一次缅甸战役和第二次缅甸战役两个阶段性战役。日军企图占领缅甸,切断美英向中国提供战略物资的交通线滇缅公路,迫使中国国民党政权屈服;并伺机进军印度,促其脱离英联邦,以保障东南亚地区日军翼侧的安全。
之所以会选择这一个转折,是给后期的铺垫,以后再说啦啦啦啦~~
☆、第67章 chapter.67风雨再见
一路北上,医疗队的红十字车直赴晋察冀军区后方医院, 如同失火的流星。
当落旌被卫生部的叶部长领着到了病房时, 她看着病床上输液的诺尔曼紧抿住唇角,忍不住泛红了眼眶, 小心翼翼地问道:“诺尔曼医生如今怎么样了?他……不是应该快要离开中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