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缺率先移动,不再只以右手握刀,换成双手齐握。他神色如常,但完成这动作时,周身气质立即改变,流露出一股庞大无匹的惊人气魄。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两人对面而立,看起来赏心悦目, 冲淡了画面中的凶险气氛。
宋缺之轩昂潇洒自不用说, 有天刀在手, 神色静如渊海,更显英俊无匹。苏夜则轻盈洒脱, 带着与外表年龄不相称的沉静气度,反倒使人忘记她还年轻,只顾注意她的容色。
夜刀一直被她随便握在手里, 刀尖自然下垂, 垂向地面。即使宋缺蓄势待发, 它仍然藏在主人身侧,仿佛羞于见人似的, 在衣裙遮掩之下, 露出一半刀刃。
两张脸上, 唯一的相似之处在于眼睛。他们双眼均闪动着异样光芒, 光彩涟涟,犹如紫电在眼中亮了起来, 射出令人心悸的目光。
广场四个方向, 设置有五百座罗汉铜像。每座铜像神采各异, 有慈眉善目者, 有怒目而视者。但任凭它们巧夺天工, 也无法媲美活人的眼光。
寇仲听到宋玉致深吸了口气。这位高门贵女受不了压迫感,向他这边倾过身体,显然打算问他几个问题。恰恰就在她倾身的时候, 宋缺有了下一步动作。
没有言语能够形容他的身法,没有言语能够形容天刀的去向。寇仲刚看到他人离开原来的位置,天刀已像瞬间移动般,到了苏夜身前三尺之地。
黑色星芒喷涌而出,卷在天刀前半部分。寇仲将心神放在宋缺身上,自然忽略了夜刀动向。等他看到黑光再现时,夜刀已与敌手正面相交。
宋缺全力出手,气流裹挟天刀,流向他意志所在的方向。更有甚者,连广场上的生气都随刀势流动,波及寇仲和宋玉致站着的地方。他们明明距离天刀很远,仍觉察周围生机尽绝,没有生物能在这个范围内生存,同时感应到死亡迫在眉睫的奇异感觉。
在旁观看这场决战,也不是完全愉快的体验。寇仲惊魂未定,又见天刀重演刚才的奇景。它的速度变幻莫测,方向飘移不定。他判断不出它的速度,还失去了刀锋方位,重新产生无力感,发现自己和初学刀的帮派喽啰并无太大不同。
他只能盯着天刀前端的星芒,减轻这种不适感。夜刀刀光本为黑色,因为反射外界光线,以及受主人内力激发,才会烁然生光。有些时候,别人看到一团黑暗中的点点银光,很容易产生相关联想,一如这时的寇仲。
天刀给了他强大压力,令他急欲找缓解方法。不幸的是,夜刀亦在全力应敌,没有半点抚慰体恤他的意思。他一看那团闪烁星光的黑暗,顿时想到无垠星空,然后头脑一沉,仿佛被人当空提起,扔进无边无际的天空之中,永远在那里飘浮,永远不再落地。
他从未试过如此孤独,更别提接踵而来的无依无靠感。终其一生,他都无法领略宇宙的奥秘,却在阴差阳错中,瞥见独自身处太空的奇观。
幸好长生真气不同凡响,让他得以迅速解脱。他一发觉不对,立刻全力提气,将真气集中于头部,尤其是双眼部位,强行摆脱幻境。
他运功期间,宋、苏两人竭尽平生之力,用尽全身解数,以刀意对刀意,尝试从不同方面克制对手,并以内劲与招式共同交锋。寇仲受夜刀影响,宋缺何尝不是如此。可他心志远比寇仲坚定,径直无视可疑幻象,将其驱离心湖。
天刀刀势霸道至极,势不可挡。苏夜索性不去硬碰硬,采取以柔克刚的方式,刀意飘渺无定,宛如风云雾气,有着极轻极虚的意境。她每出一刀,都与前一刀相差仿佛,由同一方向缠绕天刀,一步步克制对方的刀劲。
同样,她也发觉生机正在大量流失,像是被天刀吸走了。她眼中早就没了宋缺,只有这把仿佛能够汲取生命的刀。在刀口尝到她鲜血之前,刀势几乎不可能停住。
与其说双方用武功决战,不如说用意志和计谋,包括对刀法的领悟。她周身上下,先天真气亦汹涌如潮水,令她可以拒绝他人气机锁定,身形位置更加难以捉摸。这一瞬间,她与夜刀性质极为相似,都让人不知下一刻会在哪里出现。
事与愿违,宋缺对她杀意再浓,也不代表他一定能够杀死她。苏夜眼前,那种天地为之倾覆的气魄正在消退,刀势亦出现微小回退。就常理而言,宋缺将进入盛极必衰的阶段,被迫转攻为守,以免被她伺机反击。
但她绝无这样的想法,亦不觉得天刀至此而绝。直觉告诉她,她发现的衰退,亦是一种隐藏的极深的假象。尽管她不知宋缺有何方法,却明白他不会就此收手。
夜幕星光忽然消逝,将位置让给上方直射下来的日光。此刻,夜刀放弃了对敌方刀刃的封锁,轻巧灵动地滑到一边,就像带着主人移动,扯着苏夜离开天刀附近,于不经意间,连人带刀落到宋缺背后。
她不排斥同归于尽的招数,却很少这样做,因为她失去了威胁敌人的渴望。也许当她死到临头时,她将想方设法拖对方一起,现在还没到这个地步,也在表面上带给他人错觉,让人误以为畏惧天刀,抓紧一切机会绕到远离刀锋的地方。
假使他们见到她的表情,就会明白这想法大错特错。她脸上仍然毫无表情,远远谈不上忌惮或惧怕。一定要说的话,更像等待已久,然后等到了想要的东西,所以如释重负。
这个看似送死的举动,得到了她想要的效果。
她沿弧线绕过宋缺,跃至他身后。宋缺于同时举起天刀,将流至丹田的真气送回刀身,重现刀锋笔直指向苍穹的姿势,带着无坚不摧的惨烈气概,连人带刀向后回劈。
若以这一刀为标准,刚才的移动就像是普通轻功。寇仲眼力终于达到极限,根本看不清刀招中的任何细节,只能看见这个下劈的动作。然而,当他看见的时候,事情已经太晚了。刀锋劈落,与目标分成两半应当发生在同一时间,其中差异肉眼难辨。
刀上滔天气劲一碰目标,立刻翻涌而出,先沿直线割下,再狂飙向四面八方。寇仲认为一分为二,其实是把结果想的太美好,忘记还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无论是谁,对这刀的感想仅有“惨烈”。天刀究竟遵循何种宗旨,仅有宋缺本人才能说清楚。但天刀第九式却毫无疑问,是为夺取敌人生机而生的刀招,不留任何后路,气势所向披靡。就算能够杀死对手,也无法避免临终反击。
但他内功练到化境,创出一种奇妙功法,可将输入天刀的内劲迅速收回自身,作为护体真气。敌人濒临绝境,无望一击,打算拖他一起死,很可能将同归于尽的招式浪费在充沛真气上。
寇仲目睹此招,登时屏住了呼吸,彻底放弃拆招打算。宁道奇亦在心中思索,自己是否能在同样情景中,成功找到转危为安的方法。
他们有余力去想,苏夜却没有,只能依靠直觉应对。天刀击中一样东西,骗过了宋缺,让他认为自己是最后的赢家。但那东西并非她的脑袋,抑或身体任何一部分,而是从夜刀上荡漾出的先天真气。
天刀刀劲狂泻而出,宋缺心灵深处,突然出现生平仅见的奇特景色。他发觉天地正在大幅摇摆,犹如世界末日,所有景象均由远及近,向他飞驰而来,似要将他挤在中间。
他人在禅院里,禅院的大殿却变的非常遥远。时空翻天覆地,时间亦十分模糊,让他瞬间失去对周围环境的判断力,仿佛被装进了巨大盒子,不断撞击摇晃。
第二百二十六章
此时寇仲真正所想的,乃是苏夜如何化解这个你死我活的局面。
他对宋缺, 敬佩大于亲近, 不但把他当成自己未来的岳父, 也当成曾与隋文帝争锋天下的绝世之才。严格来说,他并不真正了解宋缺, 只能从他的言谈举止,以及天刀八式中,一窥他的秉性。
但他比较了解苏夜, 明白她另有所图, 绝不会把性命轻易送在决战中。如今他看的很明白, 天刀第九刀一出,无论谁挡在宋缺面前, 重伤或身亡的几率都十分惊人。
若说他之前还在心里胡乱琢磨, 思索自己应当如何应对。那么当他看到这令风云变色的一刀, 就彻底打消了成为宋缺对手的想法。
偌大广场上, 生机被天刀瞬间抽空,气流随刀锋涌动, 似乎无规律可言, 也难以说清速度是快是慢。这幕奇景既像发生在一瞬间, 又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文殊铜像都支撑不住, 发出一声长长颤吟。
铜像震颤时,寇仲感受到了宋缺眼前所现的异象。
他只注意刀光,以及刀势走向, 难免忽略用刀的人,这一刻只觉连流光都消失了。夜刀刀光原本极具辨识度,像一道寒光闪烁的乌黑长虹,可现在黑色褪了个干干净净,让人彻底无视刀的模样,身心均在刀意笼罩下。
宋缺正处在这一刀的范围之中,所以感觉比他人敏锐的多,迅速发现局势生变。可惜的是,他所有精神与体能都集中在天刀上,再行变招已不可能,唯有以不可一世的浓厚杀意,迎上正在扭曲的白石广场。
直到这时,天刀所向仍然稳如山川,绝无偏差。宋缺几乎是凭着他与生俱来的天才直觉,在视觉无从发挥作用的前提下,一刀正中夜刀刀锋。双刀相击,原先四散的气劲愈发狂猛暴烈,扫中旁边佛像,当场引起铜像震动。
这是生与死的交锋,看似决战,实际更像一场对话。危险之处在于,接不出下一句话的人要付出生命为代价。
先是气劲向四面汹涌,然后是刀光。刹那间,亮光又回来了,气劲中心闪出一道亮的惊人的光芒。但这并非现实中的光,而是旁观者的视觉错觉。他们双眼受到刀意影响,看到的东西也与正常场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