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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节(2 / 2)

不是青罗刀, 而是夜刀;不是清雅秀丽, 诗意十足, 而是挟天地之威, 恍若狂风骤雨。它趁着席中人心神剧震的时候,就这样轰然降临, 漫天洒落。

遇仙楼倏地昏暗了, 犹如另一个世界, 把客人与楼外夜色分割开来。楼外院子里, 为数众多的闲杂人等仍抬头上望, 好奇地望着二楼窗口透出的烛火灯光,猜想龙王何时才会大驾光临。

他们瞧不见这一刀,更无从得知这一刀的结果。

公孙大娘轻叹、微笑、说话, 话音未落,黑光已在苏梦枕身后升腾而起。他反应何等之快,霎时间心有所感,却同时陷入极度的惊骇,昏昏然如身在梦中,连动作都迟钝了。他并未抽出他名动天下的红袖刀,也没有疾掠躲避,反倒大叫一声,不可置信地回头查看。

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也要亲眼看一看,才敢相信心中直觉。

黑龙乍现,迅如雷电,轻易卷住白愁飞脖颈,将他淹没在一片漆黑的浪潮里。白愁飞一身白衣,竟倏然而没,仿佛被实打实的海浪吞噬进去。黑光跳荡翻涌,散发无边寒气,像极了冬日狂风之中,疯狂冲击岸边礁石的巨浪。

苏梦枕回头之时,恰见刀光达到高峰,力竭衰退,退回主人所在的位置,让白愁飞重新曝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他仍是白愁飞,却少了一个头。他的头和脖子分了家,滚落在地,骨碌碌滚到中间的圆形空地,洒落一路血迹。他的脸庞并无痛苦之色,甚至见不到惊诧或恐慌,只有微微的疑惑。疑惑永远凝固在他脸上,一如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今天。

这一刀实在太快,使他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便已气绝毙命。无头尸身依然保持端坐姿势,从颈部断口向上喷着鲜血。血珠四处飞溅,溅到苏梦枕衣袍上,也落进杨无邪乌黑的头发。

杨无邪举着他的茶杯,再也动弹不得。

血光和刀光,难分彼此地交织在一起。即使刀势由盛转衰,旁人依旧辨不清持刀人的方位。事实上,他们不分武功高低,个个四肢发麻,背后直冒寒气,别说临危不惧,从容应对了,能看清夜刀如何割下白愁飞头颅的,都是屈指可数。

雷媚细腻如白玉的脸颊上,忽地血色尽褪。她不及多想,转头望向主位上的方应看,却见这位翩翩佳公子动如脱兔,原地拔起,白鹤般一飞冲天,跃到二楼大堂的房梁。

在座人中,要数他反应最快。他知道的事情很多,但真讲究起来,根本没有几件派的上用场,所以他的惊怖不下于雷媚,给不出任何指示。更有甚者,他心头居然陡起一个念头:“这是冲着我来的,这是杀我的布置!”

亏心事做的太多,一遇意外,立刻就会产生心虚感觉。因此,白愁飞人头落地时,他的人已到了上空,摇身一变,成为梁上公子。他立定之后,依稀感觉泼天刀光里,有两道清冷淡漠的目光向他扫来,在他身上打了个圈子,不再理会他。

神通侯变成窜天侯,却无一人笑话他的怯懦。至少他还记得运功上跃,至少他并没有木然僵坐,心想这他妈难道是在做梦。

落地的人头终于停止滚动,苏梦枕亦直面五湖龙王的杀招。

他身后没有师妹,只有铺天盖地的浓烈黑光。黑光刺痛他的双眼,更是在他心头砍了一刀。多年习武练刀的本能,使他右袖轻抖,将红袖刀握在手里。但他亲身体会到的无情事实,又令他肝胆俱裂,握刀的手轻轻颤抖。

黑光近在咫尺,眼见他要重蹈白愁飞之覆辙。仓促之间,一泓水红刀光霍然飞起,透着说不尽的凄凉与怆然,无畏地洒进漫天黑云。

夜刀就在他正后方,离他近到不能再近。苏梦枕不愧“天下第一刀”的美名,纵使变生肘腋,纵使比平时软弱的多,纵使觉得这一刻虚无似梦,还是施展出一抹美如夕阳余晖、柔如黄昏细雨的清艳刀招。

刀招没了残酷之意,只剩纯粹的美丽,令人惊艳至极。而且每个目睹红袖刀的人,都身临其境,感受到他的满腔悲意。

双刃交击,只听铮的一声清响。刀劲碰撞冲击,发出响如雷鸣的怪异声音。

刹那间,两人不知交换了多少招。刀风涌向四面八方,黑红两道刀光极力交缠,难解难分。桌椅倒地之声不绝于耳,碗碟杯盏纷纷碎裂。方应看费心安排的金丝檀木桌椅、江南苏绣椅垫,不是撕成几块,就是爆成碎片,散落损毁到无法修复的地步。

黑云倏地散开,压力随之消减,将地盘让给柔和悦目的烛光。苏梦枕飞身向左退去,踉跄数步才能站定,手抚胸口,眼中射出冷酷寒烈的光芒。方才,夜刀以快打快,欺他患有重疾,刻意逼他用内劲真元相拼。他勉强挡住,却已受了不轻的内伤。

那并非红袖神尼所传,属于小寒山的功法,而是另外一种奇功。

异种真气沛然浩荡,无可抵御,像一股燃烧的烈火,冲入他穴道,沿他经脉飞速游走,侵入他丹田气海,全力震荡冲击他的五脏六腑,让他胸腹痛如刀绞。

此时,他气血翻涌,喉间一片腥甜,急欲吐出淤血,丹田内则有如火焚,难受到想要仰天长啸。更残酷的是,他竭尽平生所学,仍无法化尽这缕入侵的真气,只能任凭它扎根安家,活物一样四处游荡,成为他重疾之外的另一大隐患。

他本人的内力、昔日金主帐下高手一掌击伤襁褓中的他,在他体内留下的阴寒内力、刚钻进奇经八脉的火热内力,三者开始相互攻伐,上演一场三足鼎立的战争。

对方竟仗着对他的深切了解,偷袭在先,蓄意激发他的病症在后。比起内伤,这才是他难以承受的现实。

他自知事态不妙,却做不到痛下杀手,等认清对方的无情面目,已然回天乏术。事到如今,他想冷笑,想力撑不倒,想缩起身体缓解疼痛,想通知风雨楼众多兄弟,更想放任那点软弱无力的情绪不断滋长,伏桌痛哭一场。

然而,他只是一动不动站着,一动不动目视前方。他把锥心的痛苦隐藏起来,像他这一生习惯的那样,宁死不露软弱之态。

温柔歇斯底里的尖叫,回荡在遇仙楼中。

苏梦枕被夜刀从背后突袭,硬挡十招后落败。温柔这才看到白愁飞死不瞑目的双眼,意识到他已经死了,登时惊骇欲绝。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记得放声尖叫,用尽全身力气去叫,似乎不这么做,就发泄不了狂乱的心情。

她叫到这份上,竟无一人去安慰她、制止她,包括她右侧的张炭。所有人都是木雕泥塑的塑像,望着同一方向,脸容都稍稍带着痴呆的表情,平时的机灵、沉着、镇定,早不知哪儿去了。

刀光退去,刀的主人悍然现身。虽说只有一瞬间,已足够他们看的清楚明白。

苏夜傲立原地,手持一柄墨黑短刀。刀锋薄如蝉翼,隐有黑色光芒流动,俨然一件稀世奇珍。她本人眉目如画,明丽绝伦,好整以暇地微笑着,似是从名家画作里走出的美人,却于无形中透出恐怖的精神压力。

别人观察她时,总觉得她和周边环境融为一体,想找她的破绽弱点,根本找不出来。她像天空的一轮明月,山岗的一缕清风,钟三江五湖之灵秀,凝江河湖海之威能,哪有破绽可言。

不过,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她脸上毫无血色,白的像是一张洁白无瑕的纸,双唇亦淡紫泛白,有点不大健康的模样。但此时此地,哪还有人注意她病了没有,气色好不好。

长久以来的谜团终于破解,无人胆敢质疑她的身份。

她就是雄踞长江水道的龙头老大,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金陵玄武湖朱雀楼之主,人称“朱雀夜刀”的五湖龙王!

她在南方奠定根基后,一心北进,挤入一楼一堂的对峙局面,直到今天晚上,才于群雄面前展露真身,一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气氛。

眨眼间,这个纤秀婉丽的身影再度消失,卷起滔天刀光。她像个幻影,不像真人,步法走位飘移不定,令人把握不到她的准确所在。大多数人见她惊鸿照影,一闪即逝,竟再一次产生幻觉,怀疑自己到底看清楚了没有。

他们大脑一片空白,眼睁睁看她杀死白愁飞,重创苏梦枕,都想干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干什么。夜刀实在太快,快到超出想象。他们还在努力理解,激战已然结束。

苏夜现身不到一秒钟时间,旋即再提先天真气,弃苏梦枕于不顾,奔袭另外的目标。

雷损,下一个目标,是且只可能是雷损。苏梦枕之后,当然要轮到这位与他齐名,并称双雄的前辈高人。他外表冷静沉着,内心同样不知所措,尤其在目睹夜刀力拼红袖刀,师妹招招追砍大师兄时,更是想拉下五十年的老脸,和温柔一起惊声尖叫。

但他成名数十年,位列江湖霸主,究竟不是常人可比,心念电转,发觉自己不想深究今夜真相,只想迅速离开变成是非之地的遇仙楼。可惜,他刚刚起身,双腿尚未发力。五湖龙王来去如风,倏地卷至他身前,向他发起雷霆万钧的攻势。

与此同时,堂中剑光纵横,剑气森寒,剑刃啸鸣之声响彻天地。

公孙大娘的双短剑、叶愁红的倚天剑,三剑齐齐离鞘而出。前者飞虹般跨越席间,直刺雷动天;后者旋起点点剑芒,如一大团泼洒的急雨,洒向雷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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