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他的眼前忽然看见了一个画面,自己正用力摁住一个发狂的病人,正在为他注射的医生拔出针头的时候,扎进了他的手指中。有人一把拽过他, 将他拉到了洗手池前,对方脱掉了防护衣,扣着他的手不断地冲洗,他的表情绷得就像要裂开一样,曲昀的手腕被他捏得就想要裂开。
他不怕死,那个人却很怕他会死。
但是曲昀却只能看见对方的轮廓,拼了命也看不见对方的样子。
“我想应该不是病毒让你的脑子变成了浆糊,你在发呆,还是在做梦?”
凌默清冷的声音将曲昀的心神拉了回来。
“你猜。”
曲昀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的厉害,就连嗓子也像是被磨砂纸擦过了一般。
“与其猜这个,不如猜猜看你还能活多久。”凌默拿着什么东西,正在记录着检测器上的各种读数。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但是你要保证听了之后……不会再摔在……”
摔在牛奶瓶上把自己的手腕割开……
“那你千万不要跟我表白,也不要对我说奇怪得话。因为你说的每一句话,整个基地都能听见。”凌默的手扬了扬,曲昀艰难地侧过脸,这才看见床边有个什么东西有规律地闪烁着。
曲昀苦恼地一声叹息。
“我……我还有多长时间……”曲昀问。
“运气不好,三到四个小时之后你就会再度陷入重症昏迷,然后五到六个小时之后你的内部脏器将会彻底失去功能。再支撑两三个小时,你就死了。”
听着凌默平稳而客观的声音,曲昀忽然有点得意,因为这是第一次,凌默说的话是自己的几倍。
“如果……运气好呢?”
“运气好,我救了你的命。你如果不吸烟、酗酒没有其他纵欲之类的坏毛病,并且不会因为有什么任务而引起重大身体损伤,活过一百岁没有问题。”
凌默低下头来,继续记录着什么。
曲昀抬了抬手指,本来想要扣住对方,但是他几乎没能抬起来。
“这个世界不是真的。”
就算他说的话被整个基地,包括怀斯特和杜克都听见,他也觉得无所谓,反正他生病了,说的话也会被人当成胡话。
站在床边的凌默,低垂的眼帘似乎颤了颤。
“所以呢?”
“如果……如果我这一次又挂掉了……你……你不要再割伤自己的手腕……摔到牛奶瓶的碎片上……太逊了……”
自己都快断气了,还能说出这么长一串话,曲昀觉得自己实在太他么的伟大了啊!
而且,手腕摔在跌碎的牛奶瓶上割破手腕这种屁话,是凌默对路骁说的,“黑雀”就算对凌默的调查再细致,这段话“黑雀”应该无从知晓。
但是凌默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让曲昀不确定凌默到底是在装没懂,还是反而更加怀疑曲昀?
“你知道你现在烧到四十二度了吗?就算治好了也许也是傻子。”凌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讽刺。
那种让人眼皮子都睁不开的感觉再度来袭,连呼吸都变得让他疲倦。
凌默单手撑在他的耳边,靠近了他。
曲昀迷迷糊糊看见了头罩里面凌默的眼底都是很眼圈,下巴上是没来得及刮掉的胡茬。
凌默一定彻夜无休地要救他。
那一刻,曲昀忽然有一种让自己觉得雀跃的猜想——凌默一定是知道他是谁,所以才会这样竭尽全力!
“我们一起醒过来,怎么样?”
完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凌默的声音在曲昀的耳边如同从缝隙间溢出一般,很远,又很近。
当曲昀再度醒来的时候,还是洁白到没有一丝瑕疵的房间,厚实的隔离,只是隔离外侧那些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已经都消失了。
随着思维的清醒,他的胸口传来一阵钝痛。
妈的……这是被卡车碾过胸骨了吗?
曲昀慢悠悠将自己的衣服撩起来,看见自己的胸前是一道难看的蜈蚣疤痕。
——“黑雀”的人是把他给解剖了一遍吗?
算了……还活着就不要太计较。
曲昀放松自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耳边还是检测器的声音,曲昀的手指颤了一下,隐隐能感觉到生冷的消毒水味道之间有一丝暖意。
曲昀侧过脸,他顿住了。
凌默就坐在他的病床边,侧着脸,已经睡着了。
而且曲昀从他的神情就知道他睡的很沉。
眉眼的轮廓还是那么漂亮,带着曲昀喜欢的利落的男人味道以及让他羡慕的知性。下巴上的胡茬还是没剃,但是看起来并不邋遢,只是让他显得更加成熟,一点都不像是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
曲昀觉得自己一定是着了魔,他一只手肘艰难地撑起自己的上身,伸长了另一个胳膊,指尖触上了凌默的胡茬。
它们很短,明明很坚硬,但却像是不想伤害曲昀一样,一点都不扎手。
曲昀的手指还没来及的动,凌默的眼睛就忽然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