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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2 / 2)

父王如此,母妃如此,他半生所见无数人,亦如此。

他终究想要自私一回。

今日一早回了供奉父母灵位的禁地,楚惜微是在灵前跪足了六个时辰,叩头请罪,自动家法。

截脉三指,摧心裂骨,饶是他自己动手也差点爬不起来了,否则也不会在面对端清的时候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三指之罚,是为请三罪——

一请不孝子放过旧怨、恋慕仇者;

二请不孝子非分之想、不续香火;

三请不孝子情之所钟、至死不休。

今生恩仇难解,败于情难自已。若负则同归于尽爱恨两全,若成则延请数年天恩,他日下了黄泉自堕忘川,骨肉成泥渡父母之灵轮回往来。

这一番坦心剖肺,打破了叶浮生所有的胡思乱想和妄自揣度,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楚惜微,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楚惜微缓缓抱住了他,叶浮生身体一震,下意识要将其推开,却又感到那颗头轻轻放在自己肩膀上,混着未干的泪,蹭了蹭自己的脖颈。

楚惜微哑声道:“师父,我不要你死,我……只剩你了。”

浮生如一叶,人死如灯灭。

天意多辗转,劝惜一微尘。

第88章 曰归

端清回到拂雪院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他一夜未眠,却丝毫不见疲色,如所言那般看着沈无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把自己灌醉睡过去,这才将人安置进屋,转身向拂雪院来。

三十年未至洞冥谷,但是通往流风、拂雪两处的沿途并无多大变化。端清道长向来记性好,二娘又受命吩咐了岗哨,这一路走得都十分平顺,直到他在院门前看到了一个发呆的傻子。

叶浮生从小古灵精怪,当年才四五岁的年纪就惯会上房揭瓦,鲜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更不用提他现在坐在门前石阶上,一手放在膝盖上,怎么看都是在神游天外。

所幸他发呆归发呆,武者的本能倒是没丢,端清刚从梅林小径走出,叶浮生就抬眼看了过来,赶紧起了身:“师娘。”

端清颔首:“楚门主已无大碍了吗?”

他与沈无端是同辈,但并不怎么拿捏长者架子,对楚惜微的态度也尊重而客气。然而叶浮生听到他提起楚惜微,莫名就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摸了摸鼻子,道:“已经睡下,鬼医刚刚看过,说暂时没事了。”

端清“嗯”了一声,目光在他嘴上打了个转。

叶浮生顿时有点怂,师娘发现了什么从来不会明说,就这么静静等着他坦白,往往看不过一会儿,他就得自己坦白从宽。

可是这回事,还真不好说。

楚惜微那一个轻吻,勾起了含着桂花馥郁的一番醉梦;他说的那些话,却像惊雷震碎幽梦,恍惚间神魂俱颤,束手无措。

过了今年腊月十七,叶浮生就是三十岁的男人了,他看过的声色表象数不胜数,若是连真心假话都分不清,估计坟头草都比自个儿高了。

楚惜微抱着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能隔着身上被水浸湿的衣物感受着对面人的心跳从激烈到平复,仿佛那些话就是压在楚惜微身上经年不倒的泰山,到了此刻随一番心意尽数交付。

叶浮生能分辨出,他说这些话不是假的。

正因如此,他才不明白,也不敢轻易去应话。

“是否”两字说得轻巧,可它们的另一端系着一颗真心,哪怕叶浮生再怎么没心没肺,也不敢轻易接下,更不敢将其践踏成泥。

他从来都知道阿尧恨他,正如他自己所言那般——罪有应得,理所当然。

他也从来知道阿尧嘴硬心软,也许他们两人除了预定的许诺外还有别的结局,但叶浮生从未想过会变成如此局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谨行居大梦初醒的恍惚,安息山生死相托的信任,将军镇五味陈杂的言笑,望海潮命悬一线的牵挂……

亦或者,十年间天各一方的执念,少年慕艾的隐晦绮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叶浮生不是楚惜微,他不知也不明白楚惜微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此在那个时候,他只能说出一句话:“阿尧,我是你师父,也是你仇人。”

楚惜微沉默了很久,若非药水的效力实在让人连昏过去也难,叶浮生几乎要以为他是睡着了。

等了许久,他才听到楚惜微道:“我没忘,但是……我身不由己。”

情之所钟,身不由己。

妄念痴心,最难消泯。

“那天晚上你喝醉了,自己说过什么话已忘却,但我记得清楚。”楚惜微挑起他藏在发间的一线微白,“我不想这一生什么都留不住。”

叶浮生哽了半天无从回答,只能侧面迂回了一句:“就算你放过了,可你这么好……何必吊在一棵快死的歪脖子树上呢?”

他拿“幽梦”之毒做了婉转的拒绝,因为生死从来最难掌控,叫人力不从心又无可奈何。

叶浮生心乱如麻,给不了他一句“是否”,就干脆把一切利害隐患都坦诚在两人之间,想对这不该出现的妄念来一场快刀斩乱麻。

可楚惜微只是看着他,看得让他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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