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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节(2 / 2)

黄氏目光阴鸷地看着他:“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醒着,刚才那些话……也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叶浮生微微一笑:“秘密的确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但有的事情并非只手便可挽狂澜。”

黄氏闺名湘月,本来是行商之女,四年前随父母经商路过此处,因为容色淑丽气度温婉被郑太守看中,家里人也在城里落户。从这些情报看来,这不过是个普通的妇人,哪怕是盈袖那边也没有关于她更多的消息。

可是叶浮生在更早之前,就见过她。

那个时候她还不叫黄湘月,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掠影,身负“乾十二”这样冷冰冰的称号,在他手下做一把藏锋内敛的刀。

她是掠影卫乾字营里唯三的女人,也是最擅长伪装潜伏的一个,能在上一时柔情似水推杯换盏,也能在下一刻窃信取物封喉夺命。

静王旧部虽然被打压至此,但是毕竟还镇守西川重地,楚子玉除非是心眼比天大,否则怎么也不能放心他们逃脱自己的掌握。于是这十年来,楚子玉受阮非誉指点,明里暗里往西川打了不少桩子,掠影卫更是在叶浮生授意下从八营挑选了十来人,各自带领手下分散于西川七城,做了潜伏最深的棋子,只等有一天成为变局的筹码。

乾十二,是叶浮生亲自从乾字营挑出来的手下,也是他一手安排了她的身份,送她离开天京奔赴西川,自此四年不再相见,唯有每月一封密信从暗路直达天京,汇报郑太守一举一动和伽蓝城的情况。

四年后再见,叶浮生看到一身利落的冰冷女子现在成了端庄秀丽的官家夫人,看得出来郑太守虽然薄情,也并没亏待她什么,将本来就掩藏甚好的锋芒收得更深,直到此刻才出鞘,显露出经久不见的锐利来。

心里还算欣慰,叶浮生伸手撩开她右边衣袖,手指在光洁臂膀上一抹,扯下张薄如蝉翼的皮,露出底下的鸿雁刺青。

他仿着楚惜微那厌恶地口气,寒声道:“果然是……天家的爪牙。”

说话间,叶浮生松开手退后三步,顺手一指点在郑太守睡穴上,确保他睡得更沉之后,学着楚惜微的模样负手而立,嘴角一勾,眉梢一挑,眼里满满都是讽刺和冷傲:“你们掠影卫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自诩为国为民出生入死,那么现在大敌当前,怎么能不叫你们知道?”

黄氏一手撑床站了起来,目光死死盯着他,手里虽无寸铁,依然让叶浮生不敢轻慢。

他眼皮一抬,模棱两可地道:“身为掠影卫安插在此的暗桩,我的事情你不可能没从天京那边得到消息。”

这句话半是试探半是诱导,首先是西川静王旧部在天京那里的特殊地位,其次是叶浮生对楚子玉的揣测。

之前与楚惜微匆匆相谈,叶浮生知道他去过天京甚至见到了楚子玉,虽然其中详情未曾坦白,但他就算猜也能猜到这两人必定达成了某方面的交易。

楚惜微能从楚子玉身上得到的不少,但让楚子玉心动的东西却不多。无论哪一种,在交易开始之后,楚子玉必定会去信西川通知暗桩,紧盯静王旧部防止节外生枝。

果然,他这句话出了口,黄氏眼中闪过一道冷光,沉声道:“正因如此,妾才不明白……您既然与陛下达成‘以侠正武’之约,为什么不去问禅山借武林大会伺机动作,反而夜探太守府暗生图谋?”

她被“楚惜微”叫破身份,本以为是对方与帝王通气之后得到了自己一方暗道,却不知眼前之人皮下竟是自己曾经的统领。

叶浮生听到她的话,心下“咯噔”,面上冷冷道:“废话多言,刚才说的那些话,你是白长了一双耳朵吗?”

他说话不客气,黄氏也不动怒,微微欠身,道:“并非妾装聋卖傻,只是事关重大不敢轻信。”

叶浮生嗤笑一声:“葬魂宫杀手潜伏城中勾结权贵,异族之人暗探情况伺机而动,你身为掠影暗桩却没有向上头及时送出情报,不晓得是失职还是……通敌呢?”

闻言,黄氏面色一变:“妾的书信已经送出,只是没有到每月得到回信的时候,莫非……”

叶浮生眉头一凝:“你写了什么?”

黄氏道:“正如公子所言,异族动向、葬魂宫杀手潜伏、权贵态度以及民生商务之变,不敢隐瞒,悉呈于上。”

从伽蓝城这边送向天京的掠影密信,走的是边关暗道,与边陲军报混在一处掩人耳目,若是情况紧急则以红封为警,那边的守将就会提前派人执信从水路而上急往天京。

黄氏是第一次用红封,其中细枝末节都是头回遭遇,但叶浮生却太明白不过——红封密信自水路急赶,早就该抵达圣听,回信也应该落在她手里了。

然而她送出了那封信,至今却无回讯,恐怕……那封信根本就没到达天京。

他心里盘算着,却不能显露端倪,只是道:“既然知道事情有变,就该做好最坏的准备,否则消息延误是一回事,暴露自己就更愚蠢。”

叶浮生点到即止,黄氏也立刻反应过来其中必定生了意外,背后顿时冷汗涔出。

“您的意思是……”黄氏抬起头,“边关方向,有内鬼?”

“岑天大树自内枯朽,是傻子都知道的道理。若是边关铁桶一般,这些个异族哪有机会深入伽蓝城作妖?”叶浮生冷哼一声,“边关生内鬼,一旦开战不说必败,也将遭受莫大损失,而现在情况延误,就算紧急派人奔赴天京求援,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想扛过第一战,还得另寻后援。”

黄氏的目光落在郑太守身上:“这就是您冒着暴露危险来联络郑大人的原因?”

“十年生死两茫茫,表舅当年对我很好,对我父王忠心,但是现在谁也说不准。”叶浮生勾了勾嘴角,“好在,他还记得自己是大楚的官员,是中原的人。”

黄氏跟郑太守朝夕相处四年,在了解对方这一点上自然比叶浮生更深,她无声颔首,道:“但是,另外六城太守与守将却未必如此了。您让郑大人去信,借自己的名义重新召集静王旧部,若成的确能支援边陲力抗异族,撑到天京后援来到,然而若半点差错,反会被有心人利用,扯旗造反以此为名,乱子会更大。”

“刮骨疗毒,不外如是。”叶浮生森然目光在郑太守身上打了个转,“当年父王费劲心血调教出这支军队,没能在战场上一扬威名,反而同室操戈毁于政斗,莫说是他们,连我也是不甘心的。”

顿了顿,他看向黄氏:“我宁可他们马革裹尸还,也不要他们在酒色财气里空度余生,甚至做卖国狗贼……我父王当初行差踏错的那一步,谁都不准重蹈覆辙。”

叶浮生这句话杀意凛然,更增“楚惜微”胸中不平愤懑之气,黄氏被他气势所摄,缓缓低下了头。

她放低了身段,语气也柔软下来,只是立场寸步不让:“然而就算集静王旧部合力渡过此劫,若是他们再借您的名义起兵谋反,也只是让之前心血都作无用功,祸起萧墙更后患无穷。”

“郑夫人,这些话与其说是你的顾虑,不如说……是楚子玉的顾虑。”叶浮生收拢五指,又缓缓松开,“剑生双刃,伤人伤己,这个道理上位者都明白,我即便恶心,也理解你们的立场。”

黄氏温声道:“那么,您对这个隐患,有何良策呢?”

“何须什么良策?一个名头,还得存在才有用。”叶浮生扯了扯嘴角,“有了楚尧,才能召集静王旧部,清除异己、一致对外……但是,若此役之后,‘楚尧’不复存在,他们还能有什么妄念?就算有,他们还能做什么?”

黄氏霍然抬头,惊愕地看着他。

“今夜来找郑大人的,是大难不死的静王之子楚尧,去信六城联络旧部的也是楚尧,明朝以‘掠影’身份带着先行军支援边关的依然是楚尧。”叶浮生目光低垂,“然而,我已经成了楚惜微。”

寥寥两句,半是落寞半是自嘲,叶浮生在这一刻忽然想——当初楚尧离开天京辗转至百鬼门,又是以怎样一番心情接受了沈无端给他改的这个名字?

天意多辗转,劝惜一微尘。因为天意弄人失去太多,才会连分毫半点也要力拼争命,唯恐最终一无所有,恨不能双臂一揽,珍惜留住所能得到的一切。

盈袖的本意是联络楚惜微,因为她知道对方不会轻放静王之事,那些曾经为他们一家出生入死的旧部,脚下的大楚江山,不管楚惜微如何做想,都是他放不下的责任。

然而正如黄氏所言,要做到这件事情注定得暴露楚尧的身份,纵然扛过异族之战,也将成祸起萧墙的根源,到那时,楚尧的存在就是天地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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