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的伤口还没处理…”环素话没说完,被沈沅打断,“无碍。”
“我累了,非祖母传,别让人进来。”
如果说在一个时辰之前沈沅还要坚持与陆晋和离,不论是否影响她的清誉她都不在乎。可这一刻,白日之事就好像她手心被划破的口子,渗进污泥石子,即使伤口再疼,流再多的血,她都要忍着,等着伤口自己慢慢愈合,等着痛意慢慢散去。
沈沅只落了那一滴泪,便没再哭过,她现在该好好想想,怎样破这个局。
她要回陆家,但她不会低声下气地去求,她要陆晋亲自来接自己,还要陆晋对她不再只是喜欢,她想要的更多,想要陆晋情深义重,对她再割舍不掉。
暮色烛火轻晃,青璨映花墙壁投出女郎温柔的剪影,拂袖低眉,跪于案后在烛火掩映中落笔而书。
第14章 转意
三日后
沈沅将和离书命人暗中送到了陆府,这三日陆晋没有任何动静,她耐心地等在家中,闲来无事的时候就抄书打发时间。寻常用饭少见到阿爹,多是祖母和阿娘在,阿姊也不知在做些什么。祖母没和她提过翠心堂的事,许是怕她过多忧虑,祖母总是为她着想的,不管怎么动怒,心里都疼她。
内院的桃树发了绿芽,沈沅静坐在窗里,呆望绿植,右手支颐,水袖落到案边,拂去方才写下的墨迹。
她幼时体弱,虽从没去过学府读书,也没参入宫府之宴,但她脑子灵光活络,从前不想去计较,只想安安分分做好当家主母,可现在她才明白,有些事必须要她自己算计来。
沈沅了解陆晋,她给陆晋写的和离书面上是和离一事,细读却能发现每一句都是他们亲密之语,字字泣血,陆晋对她有些情份,她又让人暗中在陆府屋中床头匣子里放上了她少时书信,都是送与陆晋看的,这些东西足够让陆晋对她的一二分情份变到五六分。
念此,沈沅目光逐渐黯然,她原是以为,男女之情为心心相印,从不屑于去算计人心,如今事已至此,她却不得不拿算计来的喜欢为今后打算。一时算计便是一辈子,沈沅忽觉乏得紧,对内院的一抹绿都兴致缺缺。
“夫人,陆家送来帖子,请您去佛音寺祈福。”
环素把烫金帖子交到沈沅手上,沈沅打开略略扫了眼,是陆老太太亲笔,一字都没提过陆晋。
帖子被她合起来放到案台上,沈沅道“告知家中一声,后午去庙里祈福,叫祖母和阿娘莫要担忧。”
环素看着夫人兴致寥寥的神色,也不敢多说什么就退了出去。
后午时沈沅上了马车,她简单地沐浴梳洗,倒没多准备。与陆晋三日未见,一个思君之妇最该有的不是明媚的妆容,而是愁苦,忧虑,以及莫大的悲怆,如此才能知忧郁不舍,换得男子的怜惜。
马车走得并不快,长安街热闹繁盛,屋檐鳞次栉比,商贩如缕不绝,沈沅并没像往常拉开卷帘探头眺望,安安静静地靠坐在软榻上想着陆晋会使出什么样的法子逼迫她“回心转意”。亦或是依着陆老太太精明的眼光料想到沈家忧患,等待她亲自乞求回陆府。
不管是哪一种,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陆家她是须得回去。
马车入了官道,路上逐渐安静下来,少了人旅过客,多是大篷马车,马声嘶鸣,唯有马蹄哒哒的声响。很快,离官道后就到了上山毕竟的岔路,沈沅坐在马车里耳侧听着呼呼的风声,不知为何,心里些微发毛,好似要发生什么。她的直觉想来准,沈沅立即让马夫加快脚程,不顾马车颠簸即刻上山。
马夫听令,银蛇长鞭在半空中打出高高的弧度,方奔驰不到片刻,前方呼啸出一片迷眼黄沙,伴随着沙尘还有交杂错乱人的调笑声。
“前面那位贵主,可是要上沈家小小姐,陆家长房大夫人?”粗犷的男声在沈沅耳边响起,戏谑阴毒,“你父亲欠了我们一条命,怕是要小小姐来偿了!”
沈沅心头一紧,长安京兆尹看守严密,从不会发生此等截人的事,她这次出来匆忙,只从府中带了几个家仆,听外面杂乱的声响,这些家仆必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夫人,他们人多势众,我驾马带您先走,其他人断后。”马夫从外面急促出声,扬鞭调转马头,就向回跑去。但那些匪徒的人实在是多,没等马车走远,那些人就已经围了过来。
沈沅知一味地逃跑绝无出路,命车夫停马,正欲开口周旋,远处又传来人声,“阿沅莫怕,为夫来了!”
是陆晋的声音。
沈沅抬手悄悄掀起车帘,陆晋看是急来,锦衣玉袍都是尘土,发髻跑得散乱,额头可见细密的汗珠,一双眼狠厉地盯着那些匪徒,他带来的人虽少,却个个都是严训过的亲卫,乌合之众的匪徒们不是其对手。
沈沅松口气的同时,也蹙起眉,若不是她多心,此番怎会这样巧合?
第15章 三年
陆晋带人赶至后场面一时混乱,两方很快打斗起来,马声嘶鸣,一片杂乱。匪徒好似要拿定了沈沅的性命,即便心知不敌陆晋,也要死命纠缠。
沈沅眼见匪徒几人脱开缠斗,向马车跑过,迅速收回手,命车夫驾马。马车方转了个头,匪徒极速追上来一脚把车夫踹下马,冷嗤一声进了车厢。
沈沅手里拿了把防身的短刀,额头冷汗直出,心口碰碰乱跳,车帘被人一把掀起,只见那武夫举起长刀就要砍向沈沅,空中忽地飞来一只箭矢,直射他的后脑勺,那人两眼瞪圆,长刀滚落在地,身子一瞬僵硬,直挺挺滚了下去。
陆晋下马砍倒前面的人朝她疾步跑过来。
“阿沅,你有没有事?”他跳上马车,没顾得擦脸上温热的血,眼中焦急,伸手摸着她的额头,上上下下地扫在她身上,生怕遗漏她受伤的地方。
沈沅刚被匪徒吓到,惊魂未定,见到他来才稍稍缓下心神,正要说自己无事,两眼蓦地瞪直,定定地看向马车外撕裂空气极速而过的箭矢,银光箭头正对着陆晋的后背。
这一箭下去陆晋不死也必要在床上躺良久时日,沈沅惊疑不定,陆晋对她之心,为让她回心转意,真的有必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可如果不是陆晋亲自设计,又怎会如此巧合?
沈沅心里正迷茫着,只见那箭矢已经近在眼前,她忽地升起一个大胆的心思,世间男女哪有牢固的情份,无非是一方付出,另一方心怀感激以此忠贞下去罢了。
“夫君小心!”
沈沅衣袖翻了个花,两手用力推开陆晋,娇弱的身影猛地扑到他的身后,流箭不偏不倚射到了她削瘦的肩上。
疼,当真疼得厉害。
沈沅闷哼一声,口中呕出鲜红的血,一下子就脱了力躺到陆晋怀里,卷翘的长睫不停颤抖,眸子虽失了往日的神采,却依旧温柔坚定。
“夫君…”沈沅手沾了血摸到陆晋的脸上,口中细语喃喃了这两个字,便再没了意识。
她闭眼前看到陆晋怔然慌乱的神色,手忙脚乱地捂住她不断流血的伤口,耳边听着他撕心裂肺地叫喊,心里深深觉得,这一箭,值了。
三年后
净室内热气氤氲,沈沅坐在半人高的木桶内沐浴,环素手拿香膏在外面轻轻揉搓她缎子似的长发,团团的泡沫冲开水中娇艳花瓣,一簇一簇,仿似一朵正在盛开的圣洁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