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或许猜的到陆晋在哪,凡是他心情不畅时都会去那个地方。
沈沅没叫来仆从去寻,这个时候陆晋并不想见到外人。
风雨愈加的大急,像是和沈沅作对似的一个劲儿往她身上扑,沈沅匆忙穿出的外衣都湿了个透,散落的发髻黏糊糊地沾在脸上,纤弱的伞顶不住风雨被打得骨折,借着月色沈沅才勉勉强强看清前面的路。
慌乱的夜色中,脚下不知绊倒了什么,沈沅一个趔趄踩到裙摆向前面扑了过去。这条路没铺上黄石,而是铺着雨浇透松软的泥土,她衣裳湿透,白皙的脸上都沾了泥,骨折的雨伞甩得不知去了哪,任由瓢泼的雨砸在身上,整个人狼狈不堪。
沈沅闭了闭眼,这才暗悔盲目地出来。她正欲起身,眼下忽然出现一双玄色高顶锦靴,头顶撑起的大伞挡去砸在她面上的乱雨,浅淡的光线下,男人慢慢俯身,苦涩的沉木香入进她的鼻翼,沈沅看清了他的脸,星眸似辉,面如冠玉,月下仿若谪仙。
但他说的话却让沈沅顿时毛骨悚然,身子僵住一动不敢再动。
陆浔微微浅笑,“嫂嫂,两个时辰前我就等在这,想着如果你冒雨出来寻陆晋我就杀了你。”
他修长的指骨落到沈沅尚且留着牙印的一侧面上,指腹的凉意比寒霜更甚,“三年来,嫂嫂对陆晋的情谊倒是一点儿都没变。”
第19章 淡吻
竹箬由水青罗锦做铺面,二十四骨整齐罗列,骨架在狂风乱雨中岿然不动。再大的伞也不够完全遮住两人,陆浔曲膝在她面前,一手撑伞遮住她头顶的雨,而他大半身子都露在外面,后背双肩湿透,因是深色阔袖外衣,又在夜里,很难让人发现。
沈沅抬眼望他,夜色太浓,风雨又大,他眼里神色淡漠,让人猜不透其中的心绪。
或许沈沅从未猜透过,三年前因一时的心软同情,多次怜他于窘困,马场送药,更置新屋,危难相救…阿娘说过以心换心,她不苛求陆浔能因这点情份改变对陆家的愁怨,只希望陆浔离开陆家能在外面过安稳日子,不要再回来,但她从未料想到他能做出现在这些事。
谋朝篡位,另立新帝,掌一国之政,乱杀无辜,实为史书奸佞才做出的行径!沈家自大魏始建就是朝中肱骨,满门忠烈,阿爹自幼就教导她忠君爱国,他们沈家也最是为这种奸臣不耻。沈沅并不迂腐,不是一味愚忠,她厌恶登基三年毫无政绩只知贪图享乐的太子,可这也不代表她能接受陆浔这样的奸臣。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沈沅满腹杂陈,唇动了动,终究没开口。
陆浔的指腹还停留在沈沅侧颊,那处温度淡下,他久久未动。沈沅回过神,也不知怎的,对他的畏惧消散不少,直至被凉风吹尽。她不再看他,眼皮垂下,一手撑于地,另一手拍拍胸前的泥渍从他的大伞内钻到外面。还没站稳时脚下再次踩了裙摆,身子歪了歪,又险些摔到地上。
她衣衫湿透,鬓发贴额,狼狈至极,身姿却挺得笔直,站于雨中亭亭而立,面上不是陆浔熟悉温柔的笑。自从他回来,就没见她对他笑过。
陆浔撑伞起身,伞骨举高,阔袖从腕间滑落,他手生得极好,指缝干净,骨节匀称修长,偏肤色苍白近无,青筋凸起明显,添上几分病态的美。竹箬至顶,露出里面清冷的人。陆浔丹凤眼微微掀起,看着站在瓢泼大雨中的沈沅。
“嫂嫂,你该庆幸你用了避子的香囊。”陆浔抬步向她走过去,伞也随之挪动,沈沅近了伞的边,直到完全盖在她的头顶。
他接着道“否则,你猜猜那个孩子现在应该死在哪?是在油锅里,还是该葬于狼腹呢?”
狂乱的风正是从陆浔身后来,有他挡在沈沅面前遮住冻得她瑟瑟发抖的凉风,竹箬已经将沈沅与天雨隔离,哗啦啦形成一个圈,把两人圈在其中,四周雨帘垂下,留出府内洞天。
陆浔认真道,并非在说假话。沈沅长睫上挂着雨珠,她眼瞪圆,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人,听到自己颤抖颤栗的声音,“你疯了!”
外人都说新掌权的摄政王手段残忍,杀人如麻,嗜血如命。可再如何说沈沅从未亲眼见过,在她眼里,三年前陆浔风雪中单薄孤寂的身影犹在,他露出棉絮洗得发白的棉袄,自嘲薄凉的笑,沈沅从未忘记过。但就是这样的人,今夜告诉她,他要油炸喂狼一个尚不识人事的稚子。他和陆家的愁怨都是他们的事,与一个稚子何干!
沈沅打了个凉颤,心里从前的影子碎了。
陆浔在她耳边悠悠道“我是疯了,三年前嫂嫂识人不清,不知我从出生就是一个疯子,天命的煞星,向仇家来索命的。”
他垂眼盯着身前人温柔端庄面孔裂开,惊惧,悔恨,忧虑种种情绪交织,心里竟感受到一丝淡淡的愉悦,像是一粒石子投入平静无波的湖中,波纹迤逦,缓缓荡漾。
他今夜来确实是动了杀她的念头,谁叫她不听话,非要趟这趟浑水。凡是陆家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但这一刻他突然改变了心思,杀了她算什么,他想要更有趣的。
他高大的身影逼近,愈发衬得沈沅娇小柔弱。
陆浔干净的指腹落到沈沅幽怨怒气的眼睑下,又慢悠悠地移到她的后颈,摩擦着她耳后小块温热的肌肤,目光从她眼上滑动,盯住两瓣粉嫩的温软,喉骨轻滚。
半晌后,他的薄凉与她的温软相贴而遇。
雨越来越大,紫电青霄忽现,漆黑如墨的夜中忽闪过一道惊雷霹雳,黑云翻滚慑人。两人呼吸交缠在一起,仿似情人间交颈呢喃,突如其来的吻让沈沅僵住,眼睫颤抖,竟连反抗挣扎都忘,惨白的天光在眼前炸开,她看清了陆浔的脸,陆浔亦是在看她。
第20章 听话
又一道轰雷惊天乍起,陆浔手放下向后退了小步。
沈沅已回过神,唇瓣的凉意尚在。
陆浔他真的亲了自己!
沈沅被他突如其来的吻惊愕得心绪如洪浪翻涌,一时又羞又愤,想伸手摸摸嘴角但陆浔一直在看她,最终忍住了。
陆浔倒做了她心里想的动作,指腹摸了两下自己的嘴,漆黑的眼不知在想什么。又顺便抬头望外面淅沥的雨,才转过脸把伞给了她,他凉如寒玉的手包裹住沈沅的柔荑,将竹骨伞柄塞到她手里。两人靠得依旧近,近到沈沅抬眼就能看清他根根直立的长睫,犹如冷硬的针扎在她心口。
若是在三年前,沈沅还会疑心他对自己存了别的心思,可现在两人地位转了大转,她是任人拿捏的鱼肉,而他则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他今夜何必如此。
“半夜三更看不清路,嫂嫂回屋时可别走错了。”他道。
伞已经交到了沈沅的手上,沈沅垂着眼皮,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让她不要再去寻陆晋。经过这么一摔,沈沅也发觉了自己今夜的莽撞,她本来就是要回去的。但听他这么说,攥着玉柄的素手微微捏紧,晚风吹拂她的发鬓,沈沅弯弯唇,抬头看他,温软柔和,“七弟可真会玩笑,我还没寻到你长兄,怎能就这么回去?”
她仰着小脸,温温婉婉的模样,眸子干净清澈,方才心思孑然不在,刚刚隐秘的事也好似没发生过。两人浮动的衣袖缠绵在一起,沈沅堪堪及他的胸口,发鬓湿漉漉贴着,犹如出水芙蓉般清纯妩媚。
陆浔垂眼,嘴角溢出微不可查地讥笑,落在她眼角冰凉的手指慢慢移到沈沅纤细的脖颈处,紧贴她跳动的脉搏。人命就是如此脆弱,在他的手中,面前这个女人也不过是蝼蚁。
沈沅眼睫颤抖了下,精致小巧的鼻尖已经渗出一层薄汗。外人看着他们现在虽是亲近,只有沈沅清楚,陆浔碰她的手再稍微用力,她今夜这条命就没了。
“嫂嫂对长兄情深意切,让人甚是艳羡。”他不轻不重地道。
沈沅闭了眼不再看他,面上从容镇定,心里实则早就提了起来,惊惧犹疑。她在赌,赌陆浔不会杀她,她的直觉向来准。颈上的手已经缓缓收了力,她肌肤白皙,素来敏感,被捏一下都会现出痕迹,他掐得这么紧,可该是通红青紫了。
天光火亮一片,紫电龙蛇划过,照亮夜幕遮掩的长安城。
时间过得漫长,沈沅还在赌,等待陆浔自己松下手,没料想他倏的泄了力道,在自己耳边戏谑玩味,“嫂嫂再不想法子救自己,明日我就让沈家所有人都会为你陪葬。”
这场赌局陆浔不想陪她玩,只想让她自己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