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两个刚刚越过时山前往羭次山的年轻人,巫远心头就是一阵憋闷。
明明不久前灭蒙鸟刚巡查过一圈,确定周遭无人,下一刻,这两个二愣子就不知打哪儿冲了出来。遇人盘问就翻个白眼喝让开,若是伸手阻拦,好家伙,直接开打。偏偏这两人身手邪门,猝不及防之下伤了数只灭蒙鸟,又打趴了数名巫师。
在这里的都是巫咸国精英中的精英,虽然身手不见得出彩,却都有某些绝技。可偏偏毒药、阵法、言灵之术对他们根本不起效果,一时间整个时山都吓了一跳。
结果等大部队轰隆隆聚拢过来,打算好好整治整治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儿,结果清秀一点的那个扬着下巴,施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戒指:“认得这个么?瞎了你们的狗眼敢对我们动手!”
众人勃然大怒,正待一拥而上,忽有人看清了那枚小小的戒指,声音都哆嗦了:“权……权戒?”
想到这里,巫远恨得直跺脚。
若他们出现后,直接出示权戒表示要入山,那么他和巫相第一时间就会得知消息,也许悄无声息地就能将人扣了下来。就算不能从他们口中撬出些消息,至少也能悄悄地就抹掉他们出现过的事实。
被这么大张旗鼓地一闹腾,满山的巫师都知道巫即大人派人来了。哪怕这两个“特使”相当不讨人喜欢,吊着眼梢看人,一开口就是各种挑剔,还指手画脚让他们立刻布五行化煞阵,之后又找死地跑进了羭次山,但巫即毕竟是灵山十巫之首,带着他的权戒,根本不容人说一个不字。
那两人也不知本性如此还是故意的,简直把“讨人嫌”三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巫相巫远想要招待两人入帐篷一叙,那看起来白白净净的青年眉毛一竖:“听不懂人话是不?我俩得了大巫密令,需要,即!刻!入!山!耽误了事儿你们担得起责任?我本以为只是底下人不懂事,废话忒多还爱动手动脚,没想到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巫即大人怎么会有你们这群饭桶手下?!”
巫相当即就脸一沉,以他的身份地位,已经很久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了。巫远赶紧笑着打圆场:“不不不,两位误会了……”
“既然是误会,那就事后到巫即大人面前分辩清楚,我现在没空听你解释!现在,立刻,按我说的去办,布阵去!你,没错,就是你,别遮遮掩掩了,谁都知道那是七星连珠阵的一个阵眼,这玩意儿伤天害理,亏你们也弄得出来……”肖衍继续吊着眉梢,“以阵内所有生灵祭天,以七星之力镇煞——还以为自己牺牲小处保全大局了是吧?自己没本事,就别揽那瓷器活儿。立刻给我停喽,否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成功地镇住了巫相和巫远。
他们本还对两人心存疑惑,不知这架势是否故弄玄虚,可对方一口道破了他们秘密布置起来的阵法,足以让他们背后一凉——这巫即大人高深莫测,到底知道多少隐秘而按兵不动?
心下一虚,自然就不敢过多试探了,巫远干巴巴地笑着挽尊:“哪里哪里,阁下看岔了,不过是个小阵法免得煞气侵袭过来罢了,岂会弄七星连珠阵那么伤天害理的东西……”
这可是心腹弟子秘密布下的,大部分普通弟子都一无所知。甚至,为了效果更强,在场的一批巫即亲信,还打算用来祭阵的。被这年轻人当场一揭,简直是晴天霹雳。
肖衍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没有继续跟他唱对台戏。
巫远额头上一层薄汗却不敢擦,只得顺着巫相的吩咐,送两人过时山,路上绞尽脑汁地还试图探个口风,却被沉默地站在那年轻人身旁的大个子冷冷扫了一眼,吓得差点哆嗦了。
那高大凶悍的人身上有一股完全无法掩住的杀气,就像一具人形兵器,不,更像一头随时能将无数人撕成碎片的巨兽。虽然安安静静地蛰伏在那清秀年轻人身边,却仿佛随时会暴起。
巫远心中直打鼓:那一直面团团般和和气气的巫即,到底是从哪儿找来这么两个杀神的?
这也是他老老实实地布完五行化煞阵,心里实在不踏实,又火急火燎地跑来找巫相的原因。
对方不愿落口实,巫远只好自认倒霉,提议:“巫相大人,这方才之事,那二人一举一动颇为怪异,是否该与巫抵大人通个气?请巫抵大人示下?”
“……哦?对他们的身份有疑问,难道不该向巫即大人求证么?”巫相依旧不为所动。
巫远被他的装蒜气歪了鼻子,却只好继续陪他演戏:“属下刚得到消息,巫即大人进了丈夫国王宫,怕是一时半会联系不上,找巫抵大人做个排查,也许会快一些。”
巫相这才满意地点头:“既然如此,就有劳巫远大人了。”
得,真要出事,出主意的也是自己,联络的也是自己,跟他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但是巫远没有别的选择,他早就跟巫抵绑在了一起。比起半公开地下杀手,巫即得势才更加让他感到惊恐。
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那早布下的七星连珠阵?”
“若是不能确定那二人的身份,为了西边所有生灵的安危,我们恐怕是顾不上方才进入羭次山的二人了。”巫相意味深长地说,“……将位置变一变,仍呈七星连珠之势,五行化煞阵效力一过,七星连珠阵启,所有人提前撤离,反正……祭阵的人刚刚已经入山了不是么?”
巫远立刻心领神会:“不错,那身份不明的二人以权戒要挟我们撤离,之后的事,恐怕只与那突然出现的煞物有关,我等什么都不清楚。”
巫相下拉的嘴角微微往上提了提:“至于那极有可能心怀鬼胎的两人,大约是投机不成,反而丧命啦……只可惜了,不知他们千方百计盗了巫即大人的权戒,到底是想做什么……”
“谁知道呢?”巫远越想越觉得这计划妙,不由得一改之前心中的暗骂,对巫相佩服起来,恭敬地行了一礼,“那属下这就去将那七星连珠阵挪一挪。”
刚才被那两人一口叫破,差点把巫远吓破胆,紧急让人撤了阵眼,这会儿再将所有位置一动,就算巫即手底下的人亲去查看,也绝对抓不到任何把柄。
巫远如来时一般匆匆离去,但因着巫相最后相当明确的一场站队,脚步已轻快了许多。
灭蒙鸟长鸣一声,逐渐远去。
巫相坐在大帐内,枯瘦的手缓缓抚了抚小红蛇的脑袋,低低道:“真是个心急的蠢货,对不对?这巫抵被巫即盯上许久,这次恐怕得彻底完了。”
旋即又叹了口气:“罢了,他也是没得选择,站在了哪一边,事到临头也只有拼了老命上了……就不知道,那位大人是否能成功了。”
笑话巫抵巫远操之过急,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只是权势什么的,等得,忍得,自己这越来越苍老的身体,却是完全等不得了。
小蛇吐了吐猩红的舌头,亲昵地舔了舔巫相的手指。巫相逗弄了它两下,然后倏然拇指与食指一紧,掐住了小蛇的七寸,略一使劲,一声轻微的骨头断裂声响起,小红蛇吐出的舌头还没收回,脑袋就软软地垂到了一边。
巫相漠然看着这条养了多年才长到筷子那么长的小蛇,指尖一划,温热的血液就汩汩流了出来,淌入了桌上的酒杯中。
枯瘦的手指捻出一颗蛇胆,和着蛇血喂入口中,巫相的两颊微微显出一丝红晕,倒是多了几分活人的气象。
只可惜,这种法子,效果实在太慢了……
他等不得啊。
“大人。”一个声音低低地在帐外响起,“都安排妥当了。”
“知道了。”巫相将死蛇往地上一扔,“盯着点,无论如何不能出岔子。”
“是。”帐外模糊的人影一闪即逝。
巫即的手继续轻扣桌面,在心里又把计划重头过了一遍。
笑话,闹出这么大阵仗,怎么可能推说一无所知?少不得要来个有分量的替死鬼。巫远心怀不轨,在所有人撤出后,带心腹返回,启动邪阵,不但自食苦果,还累得两位进入羭次山的人一同殒命。
这个理由,才稍稍拿得出手一些。
与巫远不同,从那两个来历成迷的青年人出现起,他就没怀疑过巫即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既然巫即要动手,他就只好推上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