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默默地吸一口气,开启“左耳进右耳出”大法。钦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有些认死理,不熟时还好,不多话,现在真把他当好友了,一不留神便会来个“忠言逆耳”,而且有理有据,要求不高,绝不过分,让鼓想拒绝都难。
真是甜蜜的小苦恼。
那段时间里,他们看过崇吾山脚大片大片的蛮蛮鸟比翼双飞,尝过昆仑山下甘甜如李的沙棠,仰望过不周山高耸入云的天柱,惊叹过白帝少昊铺满整个东方的红霞。
外出时曾遇上倾盆暴雨久久不停,鼓冲入雨中解决了大批作怪的胜遇鸟;夜行时看到过点点讹火,鬼气森森,上前查看却是毕方鸟在夜间觅食;有大而绚烂的三青鸟为西王母觅食,有天狗在月圆时榴榴而叫……
钦出门少,看什么都新鲜,到哪里都眼睛亮亮。鼓早已到处游遍,这会儿只想看着钦一人。
一日行至西海,恰逢日暮。落日西沉,红彤彤地悬于海面,似乎连万顷波涛也要跟着燃烧起来。神蓐收布下的漫天晚霞瞬息万变,开阔壮丽,与山间夕阳完全是另一番风情。惊叹之下,便在海边小驻,看些奇异生物,饶有趣味。
夜里天高气清,星河璀璨,二人枕石而眠,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忽听海面有巨大声响。坐起身望去,只见黑沉沉的西海无风自动,波浪滔天。
一条无比巨大的鱼浮出海面,苍纹白首,嘴如鸟喙,赤红色,竟还带着鸟翼。巨大的双翅展开,拍击水面,竟然将那无比庞大的身躯一并带离了水中,直冲云霄。
钦不识那是何物,鼓一愣之下,却是有些惊喜:都说文鳐鱼“常行西海,游于东海,以夜飞”,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当即拉起钦,纵身跃到了大鱼背上,两人随那圆头圆脑身躯庞大的鱼越升越高,身周是云气浩荡,头顶是绚烂星河,底下山川大泽点点篝火飞快地后退。
鼓心中有些激荡,忍不住习惯性地再次偷眼看钦,却看到对方也在看他,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钦清楚地看到他向后一个趔趄,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些。这笑容与往常不太一样,看得鼓有些口干舌燥。
“怎么了?”钦不动声色。
“没,没什么……”咕咚,鼓吞了口口水。
钦却没有如往常一样一笑而过,反而上前了一步,凑到他面前,状似仔细看他的表情:“真没事?”
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鼓头脑中轰地一下,如有烟花炸开,整个人忙不迭地后退,像一只炸毛的动物:“喂喂喂,有话好好说,靠这么近干吗?”
钦退后一步,略略偏头,耳尖也微微有点红,声音努力不在意:“好啊,我离远点就是了,有话好好说……哈,有话不好好说的是某人吧?”
正为他的退开失落不已,恨不能拿拳头砸两下自己脑袋的鼓呆住了。看两眼钦,再看两眼,人高马大的一只看起来有点傻。
钦无奈扶额,觉得自己大概眼神有问题,竟然这样都觉得对方坦率得可爱。他转身想走到前头去看看,鼓却骤然发出一声大叫,扑上来直接从后头搂住了他。
钦:“……”这家伙一定不知道自己有多沉。
鼓张张嘴,又张张嘴,什么话都想不起来了,干脆利落地凑过去,在钦脸上啃了一口。又觉得不过瘾,直接冲那两片薄唇亲了下去。
这家伙也忒自信,也不想想万一会错了意,对方恐怕得气得老死不相往来。
文鳐鱼缓缓挥动着翅膀,巨大的鱼尾在空中有节奏地左右摇摆,长长的尾尖近乎半透明,模糊地映出朦胧的星子。漫天的星光温柔坠落,整个夜色美到不可思议。
鼓腻着钦不肯放,推也推不开,时不时地亲亲舔舔,跟个大狗狗一样。钦脸上有些发热,听到鼓含糊地问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心思的,又有些好笑:“你当你自己掩饰得很好么?一次两次看不出来,那么多次,哪儿可能是巧合?”
鼓睁大眼睛:“……所以你就一直看我拉着你跑?”
“我以为你的性子,没几天就沉不住气了,哪想到!”钦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没料到。
鼓看着他眼底越来越浓的笑意,莫名觉得牙根有些痒痒,一口叼住了他的耳垂,磨了磨牙,声音恶狠狠:“那你到底怎么想的?”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接受拒绝。”
钦终于笑出来,反身抱了抱鼓。怎么可能不喜欢呢?这个人就像一团火,永远都熊熊燃烧着,永远都能给漫长的神灵生涯带来不一样的惊喜,与他的内敛截然不同,却吸引着他不断沦陷。
跟他在一起,自己看到了截然不同的风景,如此美丽壮阔。
文鳐鱼飞越深蓝色的夜空,巨大无比的身躯摆动间,带着音乐般的韵律。
两人并肩回到钟山附近,满面春风的鼓却遇上了一个不长眼的。原本跟着他混的不少酒肉朋友,并不是真的都跟他一样胡天胡地任性而为,不过是有求于他逢场作戏罢了。鼓这阵子的不对劲,便落在了那有心揣摩之人眼中。
有人准确地看出了他不对劲的缘由,却没有看出他的认真程度,嘿嘿笑着塞给他一个玉瓶,一脸“男人都懂”的表情:“只要用了这个,不论多么不苟言笑清心寡欲的,保管都能哭着缠上来。”
一面说,一面还极其露骨地冲着钦那头挤眉弄眼。在他们眼中,鼓这么一个横行霸道的主儿,怎么可能真对一个偏远地的小山神动心?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吃到嘴了,兴趣也就淡了。
鼓不明所以下仔细一看玉瓶,勃然大怒。他早知有这类只图自身欢愉不顾对方死活的药,却从来都看不上眼,更别说对那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用。以往也只隐约听人说这人心术不正,爱行些无底线之事,这却是头一遭见到。
而且直接踩中了他的雷区。
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劈手狠狠将玉瓶摔在了地上:“滚,从此钟山脚下不欢迎你这等心术不正之人!”
这么一闹腾,鼓看以往那些狐朋狗友也觉得不像话了,渐渐地,几乎都断了往来。一时间,倒有那么点洗心革面的意思。钦依旧打理羭次山,鼓这儿捣鼓两下,那里搭把手,虽然不过是守着自家爱人时随手打发时间,却也像模像样。
那是两人生命中,最平静美好的时光。
谁也没料到,被鼓随手打发了的一群跟班中,会有人怨愤如此之重。他们把所有的一切归结到了钦的身上,认为都是他挑拨离间,才有了他们被驱逐的结果。往日狐假虎威,在周遭能吆五喝六,现在到哪儿都频遭白眼备受冷落,这之间的落差,简直不能忍受。
蛰伏许久后,在一个鼓单独外出的日子里,一群人同时袭击了法力并不高强的钦。钦毫无防备,重伤濒死。
兴冲冲回来的鼓只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滩滩血迹。
他甚至来不及惊怒,更来不及追究是谁下的手,颤抖着用尽了手边所有的天材地宝,仍不见钦恢复如初后,直接找上了怀揣钟山玉的葆江。
钦略略恢复神智,就听钟山上几个小童忧心忡忡,正在小声讨论少主这一去会不会惹下大祸。
钦震惊着急之下拖着重伤的身躯想去阻止,却被性烈如火的葆江以为是鼓找来的帮手,冷笑一声返身一击:“找死——”
劲风呼啸而来,杀气漫天,钦根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被绞杀当场。鼓目龇欲裂,不顾一切地出了手。
一阵血雨过后,原本只想夺玉的一场争斗,彻底变成了你死我活。
一切再无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