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俩和两位老嬷嬷都是太后娘娘亲自指过来的,之前得过吩咐,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如今最紧要的事是什么。这月的希望落空,还是有那么点失望的。
太后娘娘得闻此事,拿着瓜子逗鹦鹉的手没停,脸上的笑也没减一分,心里却是诸多思量。
晏氏皇族一向子嗣艰难,传至晏回已是第九代。可从晏回往上倒五代,都是这么一根独苗传下来的,血缘最近的亲戚都要从晏回高曾祖的庶兄弟那几支上寻了。
说来也怪,大盛建朝二百余年,早些时也曾有过子孙众多的时候,后来这一脉单传的情形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太后没了兴致,叫小太监将鹦鹉送回了廊下,自己坐在亭中思量。
——便是从晏回的高曾祖,武帝那一代开始的。
武帝晚年疑心过重,受了奸宦挑唆,大兴文字狱,焚书抑文,九年未行科举。太昌三十一年,天下十八省共数万名学子赶赴至京伏阙上书,劝武帝亲贤远佞。武帝因此震怒,令金吾卫大肆斩杀,午门前的石板路三年不见本色。
时人莫不侧目,文人不敢写诗作赋,连歌女都不敢再伤春悲秋了,唱起了歌功颂德的盛世折子戏。后来武帝驾崩,京城竟没几户人家挂白幡的,怕是心里都可劲乐呢。
也就是从那开始,晏氏皇族便开始一代单传了,仿佛被落了咒似的,任后宫佳丽三千,也没一人例外。
以前曾有传言说是武帝造下的杀孽太重,戕害忠良,惹得老天震怒,这便落了严惩下来。
坊间传闻本当不得真,可除了这条,确实寻不出别的理由了。太后也分不清这传言是真是假,她只知自己当年入宫时,太上皇已即位五年了,后宫照旧没一人怀上龙种。即便是她,也是在入宫一年多之后才有的喜讯,后来侥幸怀上第二个,没过三月便落了胎。
因这子嗣不盛,几代帝王在世时都曾被有心人传出过“另立新帝”的流言,虽没掀起大风浪来,可总归是祸患之根。
太后轻叹口气,望着天边的暮色喃喃自语:“急不来,急不来的。”
她和太上皇都想得明白,命里注定没那子孙绕膝的福气,只盼着别断了根就好。
身后的荷赜姑姑知她心意,敛袖上前给太后添了一杯热茶,温声笑了:“主子您且宽心,贤妃娘娘定是个有福的。”
太后娘娘笑了笑,当初唐宛宛头回进宫时,太后便叫两个会相面的老嬷嬷跟在她身后仔细瞧了瞧人,那两位老嬷嬷都说这姑娘有福相。
可这人老了,就想多听点顺耳的话,于是她笑眯眯问荷赜:“你又不会相面,何以见得?”
荷赜姑姑想了想:“贤妃娘娘吃得好睡得香,成日乐呵呵的,从来没什么愁心事。老奴在这宫里呆了多年,见过的贵主也不少,有卯足了劲去争去抢的,也有不搅事就浑身不自在的,郁郁寡欢如侯美人那样的也不少见,却还是头回见贤妃娘娘这般入了宫还能这样心宽的贵主。”
“上回贤妃娘娘来咱这儿请安,穿着一身鸭黄色的百褶如意裙,坐在那绣墩儿啃一根小麻花。这月的财神位在正东,她后头的高桌上就敬着一尊财神爷的金像。主子你当如何?”
荷赜姑姑眼中满是笑意,卖了个关子这才接着道:“老奴瞧了又瞧,竟觉娘娘比那财神爷还要喜庆,仿佛坐在那儿就能招财进宝似的。”
“竟有这事?”太后笑得眼角皱纹都出来了:“赶明儿宛宛再过来了,你可记得指给我瞧瞧。”
夜里的长乐宫万籁俱寂,后宫的打更声传至内殿,只剩些微声响。唐宛宛睡得极浅,待听到寅时的更声响起时,她打了个呵欠,慢腾腾地爬起了身。
唐夫人怀她时已是而立之年,都说晚来的孩子身子比不上哥姐几个康健,唐宛宛出生的时候瘦得跟猴一样,打小就被全家人宠成了宝。唐夫人又一向仔细,枸杞雪耳红枣从没给她断过,滋阴补益的效果杠杠的。
所以如今唐宛宛不光脸色红润,气血也足。每逢月事,一晚上得起夜好几回,就为了换月事带。
唐宛宛平时睡得四仰八叉,这晚上规矩了很多,直挺挺地躺着,连侧个身都不敢。
这要是在自己家,她肯定不会如此小心,弄脏了床被也不怕。可入宫前司寝局的老嬷嬷曾反复强调说身上不干净的时候绝对不能与陛下同床,会损了龙气还是怎么的,是要受罚的。
唐宛宛忘性大,这晚上想起这茬的时候,陛下已经睡着了。
其实晏回今晚踏进宫门时,红素就提醒过他,身为大丫鬟自然懂这规矩。晏回没当回事,脚步不停进了内殿。
听到寅时的更声响了,唐宛宛又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刚想翻身越过晏回,却被一把抓住了胳膊。
“陛下?”这黑灯瞎火的,把唐宛宛吓了一大跳,刚迈开腿还没跨过去就被拦住了,此时正是两腿跨坐在他身上的尴尬姿势。
晏回皱着眉:“你一晚上上来下去得做什么呢?临睡前水喝多了?”
唐宛宛想起白天惹他发火了,犹豫了一下不敢再瞒,窘道:“来了葵水得起夜呀,一晚上得起两三回呢。”
“可要朕抱着你去?”晏回顿了顿,莫名冒出了这么一句。
平时休沐日,唐宛宛总爱四处转悠,天儿凉快去御花园走一圈,天儿热去水榭走一圈,今日却懒得动弹,晏回便猜她是身子不爽利。下午时喊了个医女过来瞧了瞧,晏回在一旁听了几耳朵便明白了:原来女子来葵水时,腰酸腿软肚子疼是常态。
被他抱着去?唐宛宛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了,忙说:“我自己去,陛下睡吧。”
晏回松开手,看着她摸黑爬下了床,便抬手把一旁小几上的夜明珠罩子摘了下来,顿时亮起了一片光。他将手臂枕在脑后,微微阖着眼等她回来。
没一会儿,唐宛宛趿着鞋回来了,慢腾腾爬上床,越过他缩到了床脚去。刚平身躺下,却被晏回揽着腰捞了回来,中衣被掀了开,小腹上贴上一只温热的大掌来。
掌心的热度仿佛能隔着肚皮传进内腑去,晏回轻轻给她揉着肚子,唐宛宛舒服得全身毛孔都舒了开,直想眯眼。
“朕听医女说,有的姑娘疼得厉害,有的姑娘不怎么疼。你呢?”
唐宛宛想了想,“稍有一点点疼。”
晏回低低“唔”了一声,又不耻下问:“为何来了葵水,夜里就得多起夜几回?”
“怕弄脏床被呀。”唐宛宛红着脸呐呐答。
晏回在她小腹上轻揉的手顿了顿,不以为意道:“脏了就让丫鬟去洗,连为主子分忧都不能,还要她们何用?你一晚上起三四回如何能睡好?”
夜明珠已经被罩上了,好在月辉明亮,能隐约看得到影儿。肚子暖暖的,全身都暖融融的,唐宛宛抿着嘴笑了好一会儿,这才小声说:“陛下可真霸道。”
晏回见她一时半会儿没睡意,想起了另外一事,蹙着眉道:“你们那夫子可真是个油盐不进的。”
“夫子怎么了?”唐宛宛不由好奇。
“上午朕给你写了一张假条,装进信封里让宫女送去了学馆,回来时信上只回了一个字——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