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陛下病危,皇家后继无人,太上皇又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好些朝臣都似有惊雷炸响在头顶,心说:盛朝休矣!
皇陵建在龙脉上,皇陵塌了本就是不吉之兆,随后陛下就中了毒生死不明,紧接着四百年不见一回的天狗食日也来了,还是全食。若不是神明降罪,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除了盛朝气数已尽还能有什么解释?
平时忙着口诛笔伐的朝臣们这会儿竟都统一了言论,各个咄咄逼人。这个说:“皇陵受损,陛下伤重,天降异象,凡此种种都是不吉之兆!”
那个说:“京城地处中原北部,北面的突厥和靺鞨一直虎视眈眈,这会儿定会趁虚而入,我大盛危矣,还请上皇早作定夺。”
“陛下多年无子本就有违人伦,这大半年竟又独宠一宫,招至神明不满,以皇陵受损为示警;可陛下仍不知自省,半月前竟斩杀镇安十数位官宦,发配边疆者过百数,此等暴行这才惹得上天震怒啊!”
“今上命中孤寡,不该为大盛国君,臣请废帝另立。”
“帝王无子本该从宗室过继,然皇家一脉单传,宗室血缘薄得不能再薄,其心必异,不妥不妥。古有尧舜退位让贤,陛下不如也效仿先贤,定能成就一桩流芳千古的美谈。”
“臣附议!”
“臣等附议。”
“老臣举荐湘南王,湘南王如今正是而立之年,治下万民安康……”
“臣举荐左相。左相为两朝老臣,功在社稷……”
太和殿上前三排站着的老臣跟唱戏似的此起彼伏,后头的官员却都缩着脖子不敢作声。
这些谏言的老臣并不是什么大奸佞,甚至他们之中有好些都是京城百姓交口称赞的好官。然而这也成了这些老臣“反水”最快的原因,他们公正不阿,为江山,为社稷,为天下万民。
不为晏氏皇族。
更何况人心难测,谁也分不清这么些人中忠心耿耿的是谁,浑水摸鱼的是谁,包藏祸心的又是谁。
太上皇气得拂袖而去,临走前只留下一句“举荐个屁!”,又惹得群臣哗然。
然而这还不算完。这会儿是三月初,正赶上科举最后一场会试的时候,天下学子云集至京城赶考,考生逾八千人。第三场考试刚开了一天就有半数以上的举子罢考,通通来到宫门口伏阙请命。
——请今上退位让贤。
这只是晏回中毒的第五日。每过一日,京中局势就越严重两分,甚至有许多学子在民间四处走访,弄出了好几份万民请愿书,几条三十丈长的白绢就摆在午门口,上头密密麻麻全是京城百姓的名字;宫墙上贴的全是学子自发写的警世诗,一首又一首都贴在城墙上,兵士抓人的速度甚至赶不上他们作诗的速度。
短短三日,京中五所大狱通通关满了聚众闹事的百姓。
唐宛宛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是天黑了那么一小会儿,甚至连半刻钟都没有,为何京中百姓都跟着了魔怔似的。仿佛陛下登基八年来所有的功绩都要被一笔抹去了,几天之内从一个人人称赞的明君变成了私德有亏的昏君?说他独宠一人是错,杀贪官是错,没有儿子还是错……
她连着十日没有出过乾清宫,也无法亲眼得见宫外的乱象,听在耳中,仿佛是在听一场闹剧。
在宫中留了多日的刘老将军恨得咬牙:“盛世出刁民!把其中蹦跶得最欢的刁民挑出来杀了以儆效尤,看谁还敢乱说话?”
“万万不可!此事定是有世家门阀在后头挑唆,百姓也是受了奸人蒙蔽。若是被拿住把柄,民心就聚不起来了。”江致忙说。
“那你说有什么办法?”
潜渊阁的几个新臣一番合计,慢条斯理说:“如今受朝臣攻讦的关键有三:一是陛下中毒未醒,二是陛下无后,三是上天降罪。只要能推翻这三点,必能扭转乾坤,重聚民心。”
刘老将军一向瞧不上这些个笔杆子,闻言吹胡子瞪眼:“你说得倒轻巧,陛下说醒就能醒?还能从石头里蹦出个儿子来?”
江致但笑不语,将方才与同僚商议得出的结果又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觉得万无一失了,这才开口说:“曾听闻暗卫之中有一门手艺,名为‘学相’,易容成任何人都能学得惟妙惟肖。暗卫在陛下身边跟了多年,扮上一日半日的定出不了差错。”
刘老将军目光一凝:“你的意思是——让暗卫扮成陛下去上朝?”
“正是如此。”
刘老将军想要反驳,话到嘴边了却又咽回去了,毕竟这会儿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了。
“你说关键有三,那剩下两点呢?”刘老将军再问,潜渊阁一群臣子却各个守口如瓶,不肯再说了。
当天晚上,京城西面的洛河河畔围了好几万百姓,都朝着河中心行过三叩九拜大礼,伏在地上不敢起。
且城中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往此处行,只因为听到了一个天大的消息——洛河之上突现一条威风凛凛的火龙,通身烈烈赤火,风中还隐隐传来低低龙吟之声。
洛河本是自西向东流的,这火龙却在河中巍然不动,龙首高昂一直对着东边。有那明眼人扬声笑道:“东边是皇宫的方向,这是大吉之兆啊!有真龙庇佑,皇上的病肯定转眼就好。”
水火本不相容,这火龙却在河中亮了一整晚,直到黎明前才消失。
得知此事的程国丈大怒:“这是愚民之策,这明显就是一条着了火的船!神迹个屁!”
底下跪着的人十分无奈:“可若是着了火该有滚滚灰烟才是,那火龙身上却看不见丁点灰烟,明明水流湍急,那火龙却一直停在河中不动,望着皇宫的方向。等到黎明火龙消失之后,好些百姓乘船去了河中心,什么痕迹都没留下。这……说不准就是真龙呢?”
程国丈想起那日的日食,心口突地一跳,抿着嘴不说话了。
次日一早原本护卫宫中的万余羽林卫都退回了营中,连着十天没开过的宫门忽然开了,又传来一个好消息——陛下重新临朝了。
朝中百官有的惊,有的喜,有的惶惶不安,生怕自己将先前那“退位让贤”的言论被陛下记了一笔。
当日的朝会统共进行了半个多时辰,陛下似乎是因为大病初愈,精神头不太好,话说得比平时少了,还把复杂的朝事都留后再议,只处理了一些简单的,百官之中并无人起疑。
“陛下得真龙庇佑”这个喜闻乐见的说法风一样传遍了京城,本以为陛下病好了,那真龙就回天上去了。谁成想连着三个晚上,每到天黑这火龙就会出来,在河水中静静凝视着皇宫的方向,天亮时才会消失。
到了最后一晚,河畔上聚集的百姓足有十几万,甚至有许多占不到地方的,宁愿爬在树上、房顶上登高望远,也要一堵火龙的风采。
这回却是不寻常,次日渔民从河里捞出的好些鱼肚子里都藏了一块绢布,其上有一行米粒大的字——天降奇子,国之大幸也。
此番又被归为了神迹,还没等百姓想明白话里的“天降奇子”是什么人,却见官兵在大街小巷中奔走,在每一条街道上都张贴了皇榜,这回又是一个好消息——贤妃娘娘有喜了!
钦天监说:“此子乃是火龙转世,入世即天生异象,万民之福!万民之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