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名死囚,几乎被屠戮殆尽,只剩两人侥幸活了下来,他们脸上脏污不堪,辨不出本来模样,只有眼睛亮得惊人,仿佛里面燃着一团火。
贺兰骏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跪在地上的两名年轻死囚,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扔到他们跟前,道:“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谁生谁死,自己选罢。”
两名死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去抢那支箭,一番争斗之后,那名略高壮些的死囚抢到了箭,而那名略矮瘦些的死囚则泪流满面,痛哭失声。
旁观众人皆以为那矮瘦死囚即将死在高壮死囚手中,谁知那高壮死囚却猛地将利箭插-进了自己的喉咙,鲜血喷射出来,溅了那矮瘦死囚一脸,混着泪纵横流下。那矮瘦死囚嘶吼一声,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将那浑身是血的高壮死囚紧紧抱在怀里,恸哭失声,不住悲嚎,令人不忍卒听。
那高壮死囚不住地往外吐着血,已然奄奄一息,却艰难地抬起手,抚上矮瘦死囚的脸,断断续续道:“小楼,好……好好……活下去……”
矮瘦死囚不住点头,声泪俱下道:“我会的!我会听你的话,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你别死,求求你,不要死,哥,你别死,你死了我怎么活?我怎么有脸活着……”
高壮死囚似是扯了扯嘴角,道:“死……容易,活着……难,哥哥……想偷个懒,我……对不住你……”话音方落,高壮死囚的手颓然落下去,气绝身亡了。
矮瘦死囚紧紧抱着怀中渐渐僵冷的身体,嚎哭不止。
贺兰骏不耐烦道:“你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
这名活到最后的死囚缓缓将怀中的尸体平放到地上,抹一把脸上的泪,对着贺兰骏恭敬地磕了个头,哑声道:“求太子殿下开恩,让草民将兄长的尸身带走安葬。”
贺兰骏道:“死的这个人是你亲哥哥?”
死囚道:“是。”
贺兰骏道:“还真是兄弟情深,你现在一定恨毒了我罢?”
死囚跪趴于地,没有应声。
贺兰骏接着道:“那我便不能让你活着离开这里了,我得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猎场上突然响起一声低低的冷笑。
众人循声看去,见发笑之人竟是一路都不曾出过声的叶嘉泽。
“你在笑什么?”贺兰骏冷脸沉声问。
叶嘉泽戴着面具,众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淡淡地道:“我笑啊,果然不能听信道听途说。在北岚时,我常听人说,夏人最重承诺,可如今看来,竟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这难道不可笑么?”
这已经不是指桑骂槐,而是赤-裸-裸的指责了。
一个别国的质子小王,竟敢指责堂堂太子殿下“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实在是胆大包天。
猎场之上鸦雀无声,没人敢说一个字,全都静待贺兰骏的反应。
谁知贺兰骏不但没有发怒,反而哈哈大笑两声,道:“嘉泽表弟说得对,我夏人最重承诺,也罪恶那些轻诺寡信、自食其言的无耻之徒。本宫方才所言只不过是为了试探这死囚的反应罢了,并非真的要杀他。”
那死囚反应极快,立即连磕响头,高声道:“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求太子殿下再网开一面,让草民将兄长尸身带走安葬!”
贺兰骏道:“准了。”
那死囚喜极而泣,道:“谢太子殿下!”
他小心翼翼地将兄长尸身抱起,径直离开猎场。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倦鸟归林。
猎物已经杀干净,生而高贵的猎人们满足了噬血的欲-望,带着一身血腥味儿有说有笑地离开。
裴懿策马走在叶嘉泽身旁,道:“你猜那个死囚能不能见到明天早晨的太阳?”
叶嘉泽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裴懿看着他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三更]
裴懿带着叶嘉泽来到一家毫不起眼的小酒馆。
酒馆内十分狭小,只摆得下三张桌子,已有宾客占了两桌,恰好余下一桌给了他们。
裴懿也不问叶嘉泽,径自点了几个菜,要了两壶屠苏酒。
小二动作十分麻利,不多时酒菜便端了上来。
裴懿道:“现在是夜里,并无日光照射,叶小王爷是不是可以把面具摘了?吃菜喝酒也方便些。”
叶嘉泽没有作声,抬手将面具摘下,随手置于桌上。
酒馆内灯光昏暗朦胧,浅淡的阴影柔和了叶嘉泽的面部线条。
若说白日里那惊鸿一瞥裴懿只觉得他有五六分像沈嘉禾,那么此时此刻,他便有七八分像沈嘉禾。
裴懿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赤-裸而贪婪地盯着叶嘉泽的脸。
叶嘉泽被他看得不自在,蹙眉道:“世子为何用如此古怪的眼神看我?”
“什么样的眼神?”裴懿问。
叶嘉泽想了想,道:“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的眼神。”
裴懿垂眸,自顾喝了杯酒,笑道:“你看错了,我那明明是惊艳的眼神,惊艳于小王爷的绝世美貌。”
叶嘉泽古怪地看了裴懿一眼,犹豫半晌,终是忍不住道:“难道世子有断袖之癖?”
裴懿看着他,嘴角噙着一缕笑意,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叶嘉泽垂眸,道:“不如何,我只是随口一问,世子莫放在心上。”
裴懿身子前倾,凑近他一些,嗓音低沉道:“如果是为了小王爷这样的美人,我甘愿断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