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深宫里的妃子, 一个曾在疆场杀敌的武将, 能有什么牵扯?
武安侯闻言睁开眼睛, 直直地看向秦珩,他的双眼中有太多的情绪:震惊、喜悦、愧疚、茫然……
然而秦珩却避开了她的视线,并不与他目光相接。她抬头用眼神询问皇兄,希望他能告诉她,这不是真的,是她听错了。
秦珣亦是不可置信,不过瑶瑶的这个问题,他还是能回答的。他低声道:“他说的确实是你母妃。”他轻咳一声,转向武安侯:“侯爷先起来说话。”
武安侯借着手杖,缓缓站起。从头到尾,他的视线一直黏在秦珩身上:“孩子……”
秦珩给他瞧得不自在,她后退一步,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方才说,我母妃和你有婚约?”
若母妃之前真有婚约,怎会轻易进宫?若是父皇极力想要苏家女儿进宫的话,同样是已有婚约的苏二小姐和苏三小姐。父皇会放着自己心仪的三小姐不要,而要同样有婚约, 却不中意的苏二小姐?
这说法她可不大相信。
武安侯嘴唇翕动,声音嘶哑:“是我们两人定下的婚约, 算是私定终身。”
秦珩“哦”了一声:“私定终身啊……”
“我二人阴差阳错,互许了终身。”武安侯依靠手杖而立,轻叹一声, 缓缓说道,“那时边关有外敌进犯。我想着待我去疆场拼杀一番,拼个功勋,也好娶她进门。只是我没想到她进了宫,也没想到她生下的孩子,是我的……”
“什么是阴差阳错,互许终身?”秦珩轻声问。
武安侯的脸竟然红了:“这……”
见他为难,秦珩也不追问,而是改了话题:“你是说,你是我爹?你有什么证据么?”
秦珩初时震惊,待听他说出“没想到她生下的孩子,是我的……”时,竟然镇定下来。她前段时日,一直很想知道自己如果不是父皇亲生的,那生父是谁。可是,当武安侯当面告诉她,他是她父亲时,她心里非但没有喜悦,反而充满了茫然、怀疑和不安。
怎么会是他呢?比起父亲可能是一个她认识多年的人,她更希望她的父亲,她从不认识。
过去十多年,她过得并不容易,曾遗憾自己生在皇家,所以要步步小心。后来得知不是,她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但是,她的父亲怎么会是他呢?为什么是他呢?
“你的生辰是腊月二十七。”武安侯哑声道,“弘启元年的腊月二十七……”
秦珩点头:“是啊,没错。”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续道:“不过,我有一点不大明白,我很小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生辰,可你从来没怀疑过我是你儿子。”
“是,我以为你是早产……”武安侯涩然,“皇家的血脉,怎么可能有差错?”
秦珩“哦”了一声,缓缓勾了勾唇角,她笑道有些古怪:“你说的是,没有差错。”她偏了头,笑意盈盈看向秦珣:“哥哥,雨停了,咱们回吧。”
她笑容灿烂,娇艳明媚,似乎武安侯的话,她一句都没放在心上。可她自己很清楚,此刻她心头一片茫然。
秦珣微微一愣,低声道:“瑶瑶,不问清楚么?”
他倾向于武安侯说的是真的。在得知父皇被下药之前,谁会去猜测四皇子不是皇家血脉呢?
“也没什么好问的吧?”秦珩笑笑,声音很低,“我们出来好一会儿了……”
她今日刚刚在母亲墓前祈祷,想知道生父是谁。这才过去多久,就有人跳出来说是她爹了。她自己反倒不敢认了。
秦珣轻轻拥了拥她的肩头:“至少让侯爷说清楚。”
他想,如果武安侯真是瑶瑶的生父,那对瑶瑶而言,并没有什么坏处。
秦珩睫羽低垂,并不说话。
武安侯看她神色,也不知她心中所想。他小心说道:“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当你是先皇血脉,我没想到她会在宫里生下我的孩子。我只知道她进了宫,我跟她再没有任何可能。如果不是今日皇上说起你不是先皇骨肉,我根本就不敢奢想自己还有孩子。我从来都不敢想的……我对不起你娘,可我从没想过辜负她。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妻子。除了她,我没有别的女人。我,我对不起她,我也对不起你……”
他也曾遗憾过,伤心过,怨恨过老天,可是当知道她曾为他生下孩子,且还有一个孩子尚在人世时,他心里的悲伤遗憾被喜悦和感激所代替。
她当年扛不过进了宫,可她竟然给他生下了孩子。而且其中有一个孩子,还是他看着长大。
想到这个孩子被迫女扮男装,在宫中艰难度日,他顿时自责、难过而又心疼。
然而秦珩眼眸微垂,只轻轻“嗯”了一声:“是这样么?”
瑶瑶的反应,教武安侯心下惴惴。他点头,神情期待而不安:“是这样,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娘,对不住你们母女,我,我能不能补偿你?”
秦珩抬起头,静静地问:“你说你是我爹,还有别的证据么?”她扯了扯嘴角:“你的话,好像没什么说服力。”她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你瞧,咱们模样、性格都不像。滴血认亲又不能作数,你拿什么来证明,你就是我爹呢?”她顿了一顿,又道:“我母妃已经不在人世了,她没法活过来说话。你的话,我也没法判断真假。”
她轻轻摇一摇头,精致的脸上没半分表情。
武安侯神情微变,声音嘶哑:“你若不是早产,又非先皇骨肉,那自然是,自然是我的孩儿。”他有些尴尬:“我,我同你母亲有,有过夫妻之实。若是正常的十月怀胎,生辰就在腊月底……”
他说到此处,颇为难堪。
一旁的秦珣听着也不禁耳根发红,然而秦珩却是大大方方,面上并无尴尬之色。她像是与此事毫无关系一般,点一点头:“原来如此。那,还有别的吗?”她轻轻笑笑:“我母妃去世多年,没办法证明你的话是真是假。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她与你,她与你,私定了终身?”
“有,在侯府。”武安侯支着手杖向外走,“侯府就有。”他停下来,看着秦珩:“你,愿意同我去看看吗?”
秦珩看了看秦珣,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好啊。”
秦珣简单安排了一下随性侍卫,与瑶瑶同乘一辆马车回城。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秦珩安安静静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
秦珣见她面庞雪白,睫羽轻颤,心知她不像方才表现出的那般自然。他坐在她身侧,小心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瑶瑶,你不要难过……”
“我不难过。”秦珩自他怀中抬起头来,轻轻按了按胸口,明丽的眉眼毫无温度,“不难过,就是这里疼。哥哥,师父说,他是我爹爹。他说他是我爹爹……”
少女声音娇嫩,仔细听还带着丝丝颤意:“他说他是我爹爹……”
秦珣很少见她这般模样,心疼之余又有些担忧。他紧了紧怀里的人儿,轻声道:“瑶瑶不希望他是你父亲么?”
秦珩摇头,神情茫然:“我不知道,哥哥,我不知道。”她挣开他的怀抱:“他要真是我爹,那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