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点头应称着出了门。
陈茂闵看着闺女出了门,方转头对陈太太和郭氏道:“没甚大事。不过是太子要去晋中寻找无烟石炭,武安候世子觉得我们六六是个福星,想借她福气一用。如今武安候世子想来觉得这想法太过于荒唐,且他本来对六六甚好,这些礼物是他给六六的生辰礼。”陈茂闵的语气一片云淡风轻。
陈太太剩下那丁点担忧全没了,道:“原来是这事,只是晋中路途遥远,舍不得六六吃苦。要不我也乐意让六六去。虽说我们明面上和武安候世子没有甚交往,武安候世子却是对我们有大恩,要不是他,我们六六早不知给卖在哪儿了,且六六却是和他有来有往的。在那些富贵势利眼中,我们陈家也不算完全不依不靠,多多少少让我们受了益,少了些事非。”陈太太虽未曾见过武安候世子的面,但并不妨碍她对武安候世子的感激,当然陈太太也不知晓武安候世子找的金池塘是六六告诉他的。
陈茂闵抿唇不语,因着六六和武安候世子的这点关系,陈家是少了些是非,但也无形中站在太子这一边。要不是陈家根基浅薄,让那些人不屑一顾,陈家怕是早就完了。
当初六六告诉武安候世子的金池墉的时候,武安候世子尚知道避着些人,别让外人以为陈家和武安候世子走得近。可后来太子出来了,武安候虽没有大张其鼓和六六来往,但也没有刻意避着人。
陈茂闵按按额头,权贵人家的心思,他猜不了。
现下他倒可以放心,武安候世子主动提出不让六六去,好过大家撕破脸。但陈茂玟是工部主事,除非有去不得的理由,否则是必然要同行的。难道真让陈茂玟生场重病?可在此时,才接到去晋中找寻无烟石炭的苦差事,原本活蹦乱跳的人就躺在床上起不来,是人都知道是怎么会事。
陈茂闵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法子来。从陈太太屋里出来,直接去工部衙门找陈茂玟商议去。在工部附近找了一个喝茶的小铺子,此时,正是上衙的时候,铺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掌柜的坐在柜前打瞌睡。陈茂闵进去找了角落坐下,等陈茂玟到来,才压低声音跟陈茂玟道:“今儿武安候世子派人来说不用六六同去。那你呢?怎么办?”
“去找无烟石炭,本来就是工部的事,而我作为工部主事,自是前往,不应推辞。”陈茂玟一脸的坚定。
陈茂闵听了,抬手捶他,沉声道:“明知此去凶多吉少,你还去。万一有个意外,你让爹娘怎么办?弟妹和瀚哥儿依靠谁去?”
“你不是说了凶多吉少,万一没事呢。”陈茂玟安慰着陈茂闵。
“你那来的胆子去求那万分之一的运道。”陈茂闵低声怒吼。
陈茂玟见这样不是个法子,骗陈茂闵道:“我有法子。”
陈茂闵经商多年,又比陈茂玟年长,岂能那么容易被骗。陈茂闵嘴角帯笑问:“说来我们商议商议,可行不?”
陈茂玟没辙,只得拧眉攒额苦思,倒让他想出一法子,就是把次行凶险告知太子。
陈茂闵低头思索片刻,的确没有比此更好的办法,遂同意。
入夜,陈茂玟才回到家,见过陈翰林和陈太太。就被陈茂闵叫去问此事后续。
陈茂玟吃了口茶方道:“跟太子说过了,太子仍是要按原定安排行事。”
陈茂闵拧眉,问:“太子脸色如何?此事他可提前知晓?”
陈茂玟摇头,“看不出。听了我的话,太子眼睛都没眨一下。镇定自若,有储君之风。”
“最后武安候世子提了一句,让我放心随行。”陈茂玟又道。
陈茂闵叹道:“早知这样,就不该叫你去。现下你就是装病不去也不能。”
“哥,你对太子太没信心了吧。都有了准备,还能让人给灭了,那太子也太没用了。以后如何镇得住那群老狐狸。”陈茂玟与之意见相左,颇是不赞同陈茂闵的说话。在他看来,太子比当今圣上强多了,既然当今能坐上九五之尊,想来太子也必定能登顶。
“你不晓得,眼下太子是要人没人,要钱没钱。”陈茂闵突然顿住话,失笑道:“先皇后雄韬才略,岂能没给唯一的儿子留下后手。”
这样想来,这次远行未必会出事。但为防万一,陈茂闵还是给陈茂玟准备些保命的东西。
六六今日生辰,收到不少礼物。因年纪渐长,像陈太太郭氏薛氏送给六六都是首饰,金镶玉的鐲子,珊瑚头箍之类,很是让六六发了笔小财。睡前,六六把她所有的首饰拿出来再三清点,计划好明儿戴什么,后儿戴什么,才入睡。
过了生辰,六六虚八岁,算是脱离了孩童,可以做些简单的打扮。
六六因着一大堆的礼物高兴忘了薛柔的事。还是陈书潇掂记着此事,特意让武安候的人务必在六六生辰前行事,本想在六六生辰这天让六六高兴高兴。可陈书潇听武安候的人禀报此事后,闭口不提,深恐六六问起,好在六六高兴地忘形,早抛开此事。
倒是陈茂闵记得牢,六六生辰的次日,一大早叫来陈书潇问起此事。
陈书潇知晓此事的所有经过,心里颇是感慨万千,有一肚子的话想找人唠叨。凭六六的气性,听说此事,定会懊恼自责不已,好好的生辰怕也过得不舒爽,陈书潇只好憋着。而瀚哥儿,陈书潇这几天有些迁怒于他。六六在薛氏学堂上学,竟然让人骗,当肥羊宰。可见薛氏族里并没真正照顾六六,跟薛太太交好的于馆长也没有对六六有特别关照。总之,陈书潇迁怒所有的相关人员。然瀚哥儿却是个心大的,见陈书潇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还以为陈书潇嫌他还是小童,不爱跟他玩。于是瀚哥儿故意趾高气扬,迈着小方步从陈书潇身边经过。把陈书潇气得暴跳如雷,真想问问他脸咋这么厚,他不应该在屋里好好反省他外家怎么没照顾好妹妹吗?陈书潇自个儿完全忘了这事瀚哥儿是压根一点不知晓。
此时,听陈茂闵要问起,陈书潇打算先告瀚哥儿一状。不想陈茂闵才见他就劈头盖脸问:“事情你上心没?怎么还要我来问?”
陈书潇深觉委屈,“前儿见你黑着一张脸的,怎敢跟你说?”
陈茂闵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道:“胡扯,你甚时怕过我?赶紧的,别说闲话。”
“这事说来话长。”陈书潇开口就是一句闲话。就见陈茂闵眼刀子甩了过来,陈书潇立时把事情说得分明。
武安候世子手下的能人不少,那天有一人出面装鬼,有一人在院子里守着,另有二人守着巷子的两端。从打听的情况来看,他们以为薛副使是个谨慎之人,怕是不容易吓着。不料事情出其的顺利,赵氏和薛柔并没把六六撞破的事告诉薛副使,故他仍旧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没有任何戒心。那天他在外面喝多了酒回来,无论赵氏怎么服侍,他都不愿入睡。赵氏只好由着他,自己下厨给他做醒酒汤。那个装鬼之人,趁机掌风辟息烛火,就着外面淡淡的月光,露出张鬼脸,阴森恐怖,伴着鬼叫:“还我房来,还我房来……”
薛副使居然不经吓,不过一个回合,就吓得屁滚尿流,酒醒了大半。再定睛一瞧,甚也没有。薛副使大着胆子点亮烛火,屋内一片亮堂,薛副使松了口气,方坐下。突然一阵风刮过,烛火熄灭,又响起鬼叫:“还我房来,还我房来……”
声音由远及近,薛副使吓得跪地求饶,直喊:“十三叔饶命,十三叔饶命。”
一番折腾,薛副使竹筒倒豆子,把所有的事都说了。原来薛十三和薛二十两家长辈关系甚好,院子又是对面,两人从小玩得比较好。长大后薛十三先谋得守仓之位,后又帮从小伙伴薛二十谋得守仓之位,而那时薛十三已是仓房的副使。因着两人的关系,两人的儿子薛副使和薛酒鬼也是从小交好。但薛二十偶尔会在酒后念叨自己并不比薛十三差,却总居于其下,他不服。有一次,这些话让薛二十的儿子薛副使听到个正着。从那以后,薛副使慢慢地引诱薛酒鬼喝酒,从一滴不沾到嗜酒如命。可薛酒鬼并没有继承其父的精明,在其父死去没多久,本该坐上仓副使之位的他,却让薛副使设计地喝了不少烈酒,睡了过去,而薛副使则点燃了仓房的一角。在别人提水来时,他正奋不顾身的扑着火。随后,借着为薛酒鬼求情的机会,用上了薛酒鬼父亲薛十三的人脉为自己谋得仓副使之职。
然薛楅使并不满足,他早就相中薛酒鬼家的院子,确切地来说,他是相中薛酒鬼家的后院,古井老树,此等幽静之处,自是该如他闺女般的美貌女子所待之处,岂是薛酒鬼家的洗衣娘住的,简直是暴殄天物。于是,趁着薛酒鬼上门感谢时,又设计出换房之事。事后,他原以为随便哄哄薛酒鬼就行,他原来的房子毕竟也不差,不想这次薛酒鬼并不买帐,反而揍了他一顿。两人才彻底地撒开脸皮,不再来往。此后,薛副使家面上由着薛酒鬼家漫骂,实则是扮猪吃老虎,捞了个老实巴交的名声,而薛酒鬼的名声则越来越差。
说到此,陈书潇已口干舌燥,端起茶水连连喝了好几口。
陈茂闵不悦,“你小子故意的吧。”
“爹,我那敢呀。”陈书潇道,“结局嘛,自然是伸张正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陈茂闵屈指敲着桌子,道:“实话。”
“实话就是,他们把薛副使引到院中,在院中,薛副使又哭又闹,隔壁的听到动静,都爬墙看。自此以后,这家子人的名声算是毁了。不知会不会被薛氏出族?”陈书潇放下茶杯道。
“没那么容易。这事扯到几年前的烧仓一案。我估摸着薛氏族里会封口,再想法把那家子人赶走。”陈茂闵想了会才道,“这事以后,你不用理了。你妹妹那边,你挑能说的说说。”
于是,六六和陈太太听到的就是删减版的故事。六六正靠在陈太太的身边,此时,抬头问:“祖母,你说这个薛副使怎么这么坏呢?我见过他呢,看上去,他可老实本分了,就像我们庄子里的佃户,老实巴交的。”
陈太太摸着六六的头道:“世上的人千人千面,有人面恶心善,有人面善心恶,有人面上老实,实则奸滑,有人甜言蜜语,实则包藏祸心。有人做了一辈子的善事,临到头却做了恶事,也有人做了一辈子的坏事,偶尔也会做一二件善事。所以呀,我们看人不能只是用眼睛,要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