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手现在也没什么正经事可做,听他说了来意,就回了个一切理解的目光。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随手在键盘上试了试音,一段熟悉的前奏就从音响里流淌出来。
唱了一辈子的戏都没觉得有什么,这样好好站在原地唱歌,老人脸上居然显出了些由衷的紧张。本能地望向那个小家伙,就被穆亭澈含笑拉住了手掌,鼓励地轻握了两下。
“每每入戏太深,一步一步颠倒众生。假假真真,付出岁月青春,那情意你可得到几分——”
少年的声音干净温暖,为了配合女生的音域而稍降了调子,却也叫原本还稍显青涩的嗓音多了几分叹息般的质感,一开嗓就叫纷杂热闹的彩排现场安静了下来。
被小家伙清亮自信的目光打动,老人的心情也平复下来,闭上眼睛体会片刻,从容地接上了他的尾音。
“花花舞台多缤纷,走着走着岁月无痕。浮浮沉沉,爱恨回荡歌声,惹得你忘了现实的真……”
没有平日里戏腔的柔美婉转,老人的声音已经满是岁月的痕迹。温柔沙哑,优雅地承接上少年清透得不带一丝杂质的嗓音,就猝不及防地碰撞出了极奇妙的火花。
李牧鱼才和几个助理一起走进了现场,驻足凝神听了片刻,目光忽然一亮。匆匆转向前台的音响摄像,发现所有人都及时地把注意力投注了过去,才放心地松了口气,压低声音扯过身边的人。
“录完之后给我看看,能征求到许可的话,今晚就用渠道发出去……”
毕竟也是常年登台的老艺术家,老人没多久就找到了状态,台风也越发大气从容起来,在副歌部分本能地就带出了些戏腔。穆亭澈倒也学得极快,只第二段就跟上了她的节奏,两人一起将这首歌稳稳当当地以昆腔收尾,才忍不住一块儿笑出了声。
“不行啦,不行啦——唱了一辈子的戏,都不会好好唱歌了。”
老人笑着摇摇头,轻声叹息了一句,眉眼间却是一片满足。
穆亭澈接过她的话筒关好,同上来接话筒的工作人员道了声谢,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那是您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戏歌可流行了,一般人还唱不出这种感觉来呢。”
“真的?”
听了他的话,老人的目光忽然一亮,欣喜地拉了这个小家伙的手,神色就忽然显出了些腼腆:“那是不是我也可以参加那些什么——叫什么,谁是歌者啊?他们说唱戏的不行,戏歌是不是就行了……”
“您想参加《我是歌者》吗?”
没想到国宝级昆曲艺术家还有一颗向往着歌唱的心。穆亭澈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仔细回忆了一阵,还是没能分得清这几个节目到底都是谁家的,索性直接把锅抛给了李牧鱼:“等咱们演出结束,您不如问问李台长,反正都是电视台,他应该也会比咱们知道的多。”
“有理,等结束了我就去问问他。”
老人认真点了点头,又忍不住笑着地把这个精灵古怪的小家伙拢进怀里,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乖娃儿,奶奶喜欢你——不如也叫我声奶奶吧。将来不唱昆曲也没关系,有时间上家里去玩,你爷爷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迎上老人家不掺假的慈爱目光,穆亭澈的眼中也浸染过柔和的暖色,认真地点了点头,笑着抱了抱这位可爱的老人家。
“好,等我高考完,一定去找您玩儿——回头兴许还能陪您组个组合,把爷爷也拉上,咱们一起去参加比赛大杀四方……”
除夕只能统一转播春晚,所以各台自录的联欢晚会通常都会在小年夜直播。
朝闻台承接的宣传工作太多,自由发挥的部分极为有限,小春晚收视率向来不高。但工作人员还是显得极端负责,认真地陪着嘉宾主持们彩排了几次流程,掐准了时间拉开序幕,坐在候场区的穆亭澈甚至都能听到身旁现场导演急促的心跳声。
被这样的氛围所隐隐感染,穆亭澈深吸口气,目光晶亮地望着不逊于天娱的灯光舞美,不着痕迹地挑了挑嘴角。
朝闻是上级直属频道,不缺资金,不缺渠道,是个苍老的庞然大物,只等着被注入新鲜的血液——那块小木头在这里一样会有广阔的天地,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期待着璞玉被雕琢打磨成型的那一天。
《游园惊梦》表演得很顺利。优雅从容的老人和风华正茂少年产生了鲜明的对比,和刚才的歌声不同,老人家此时的昆腔柔美婉转,也叫穆亭澈心中暗暗生出了由衷的敬佩。原本就已经足够认真的态度也被带得更起了些范儿,身形定准回身亮相,灯光渐暗,场下就传来了如潮的欢呼和掌声。
站在黑暗里,穆亭澈的胸口稍显急促地起伏着,被老人轻轻牵住了手,缓步走到台前。
听着场下的喝彩声,他终于长舒了口气,迎上老人关切的慈祥目光,浅浅地勾起了唇角。
老人对唱歌显然还有着不轻的执念。直到整场联欢晚会的正式直播都已经顺利完成,还在心心念念着能不能参加《我是歌者》的比赛,拉着李牧鱼认真地询问个不停。
被李台长充满了谴责的正义目光凝视了片刻,穆影帝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讲义气地动了开溜的念头。
借着明天还要进组的理由和老人家告了辞,又认真保证了有时间一定去老人家里做客。穆亭澈终于顺利地突围成功,把跟老人家解释朝闻台没有选秀节目解释得快哭出来的李台长无情地留在了办公室里。
也不知道那块小木头到底跑到了哪里,一直到这时候也没见人影。才闲下来的穆老师刚掏出手机准备打个电话,正赶上封林晚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把手里的奶茶和小蛋糕塞给他:“刚刚被拉去帮忙,这是组长给的福利——你们这边也结束了吗?”
“结束了,可惜来不及看重播了,也不知道我唱的怎么样。”
穆亭澈笑着点了点头,看着面前这块虽然疲惫却依然神采奕奕的小木头,拧开奶茶痛快地灌了好几口:“我猜你这边也有好消息,是不是七天乐的主持给你了?”
“你怎么知道——是李台和你说的吗?”
还准备保留点儿神秘感叫小师弟猜一猜,却没想到被他直接点出了真相。封林晚吓了一跳,好奇地追问了一句,穆影帝却只是不紧不慢地咬了一口蛋糕,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
“封师哥,你现在可是朝闻唯一有正式综艺节目主持经验的主持人。老牌主持人的控场已经不太适合现在综艺的节奏,朝闻要改版,节目形式会越来越多,你就等着忙得起飞吧。”
忽然想起了两人之前在车里的对话,封林晚这才隐约明白了对方当初的用意,讶异地望了他片刻,才垂了目光无奈一笑:“小师弟,我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叫你不高兴——有时候我真觉得,你简直和老师一模一样……”
当然不会,反而会高兴得要哭了。
日夜盼着掉马的穆老师感动地喝了口奶茶,毫不犹豫地把小红花戴在了自己胸前:“当然像了,这些本来就都是我哥当初跟我说的。他说你们老师管你管得死紧,他一个外人只能看着干着急。实在逼急了,不如哪天就跑去找你们老爷子打一架,早晚都要找机会把你这块小木头拖出火坑才行。”
这还真是他的心里话——他早就看出这块小木头在天娱干得不顺心,只是李老爷子脾气倔,一定要这个入室弟子在天娱干满三年。要不是他一个选修课老师实在不好插手,换了黎老这一边,他早就冲过去讲道理摆事实地抢人了。
李老师的心思他倒也理解,新闻行业几乎出不来偶像,干一辈子也只是资深主播。无论从锻炼个人能力还是造星的力度来看,天娱都是更适合个人发展的平台。更何况如今新闻式微娱乐当道,就像当初的京剧和昆曲一样,做长辈的的自然都希望孩子能更出息也更顺遂些。
可有人是天生注定该唱昆曲的。老人家早晚会想明白这件事,他却实在做不到就看着这块小木头一直这么委屈下去。
才从那时的心境里回过神,就发现眼前这块小木头又安静了下来,隐隐的黯然忧郁也回到了那双眼睛里头。
穆亭澈头痛地揉了揉额角,那一份莫名的冲动就又不依不饶地冒了出来。催着他握住了对方的手腕,不管不顾地迎上那双眼睛:“小木头……对不起,我有事骗了你。那些话其实是我自己说的——”
“好了,我知道你是怕我伤心。你那时候还很小,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迎上他的目光,封林晚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些话一听就是老师说的,他一直都想着我,也一直都护着我……就像他护着你一样。所以我也一定会代替他好好照顾你,把你当成我的亲弟弟——而对我来说,其实也恰恰是从你身上在汲取着走下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