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里一阵咸涩,卢秀珍心里明白,那汉子下手重,自己嘴角肯定流血了。
“卢大根!”外面传来了吆喝声:“卢大根在家吗?”
那汉子应了一声,拔腿就朝外边走:“在家哪在家哪,谁找我?”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那妇人和卢秀珍,昏暗的灯光里,妇人的脸孔显得更圆了些,上头几点麻子浅浅,仿佛伸手就能擦去。
“你瞅着我干啥?我脸上又没开花!”那妇人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冲着卢秀珍冷冷一笑:“你还想跟那个宁谦之做夫妻?没门儿,等着下辈子吧!老崔家给了十五两银子的聘礼,这可是大柱二柱的媳妇本儿,怎么能让你跟着那穷酸货跑了?”
原来是这样,卢秀珍躺在那里,心里一酸,这姑娘跟自己的身世何其相似。
前世的卢家重男轻女,卢秀珍是家里第三个女儿,上边有两个很小便送了人的姐姐,下边有个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的弟弟。若不是她跪下来说学费自己攒,以后不用父母多出一分钱,卢秀珍小学毕业就会没书念,她咬着牙靠捡破烂、发传单、假期打零工挣来的钱硬是支撑过了中学,到了大学以后就好办多了,国家奖学金和兼职工作让她很滋润的度过了四年大学,到了大学毕业以后,她家中父母便打起了小算盘,工资要求如数上交还不打紧,竟然想给她物色一个有钱的丈夫,收了高价聘礼好给她弟弟攒媳妇本。
她不是个软弱的人,可也还是要顾及自己的面子,每个月汇一千块到父母的银行账户上边,免得到时候别人拿不孝来说道她,尽量少回家,可是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上次回家过年,父母骗她去跟一个三十多岁长得像猪一样的男人去相亲以后,她便彻底对父母死了心。
穿越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让她摆脱了如吸血虫般的父母,可卢秀珍万万没想到,被她穿越的女子也跟她一样被家人欺凌,唯一不同的是,欺负她的人是她的兄嫂。
卢秀珍闭上了眼睛,努力的想挪动下自己的身子,可是她感觉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连手都抬不起来。
“哟,你还想动哪,是不是还想着去找那个穷酸货?我跟你说,人家早就跑回去好久了,他哪里有半点真心?”卢大根的婆娘嗤嗤的笑了起来:“你们俩私奔被人追,你扯着他一道去投水,你实心眼的跳下去了,他可没跟着下去!”
说到此处,那婆娘忽然又恼怒了起来,蹲下身子一只手揪住了卢秀珍的耳朵死命的往外扯:“哼,还好你这条贱命在,要是死了,我们还得将那十五两聘礼银子吐出来哪!真是个会搅事的精,就不会让人安生半分!”
好吧,这姑娘比自己命还苦,心里头喜欢的人是个胆小鬼,说好一起殉情,结果她跳下去,他跑了。
卢秀珍的耳朵被扯得生疼,她努力的顺着卢大根婆娘的手往一边偏了下去,身子一歪,就从那张小小的木板床上滚了下来,全身酸疼。
“孩他娘,你出来,出来!”
卢大根又回到了屋子里头,朝着他婆娘使了个眼色:“咱们来商量点事。”
“啥事不能当着她说的?”卢大根婆娘正拿着卢秀珍出气,一点没有想要出去的意思,一双肥壮的手又掐上了她的掌心:“就是你平常对她太好了,她这才有这样的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现在还不教训她,谁知道她还会弄出些什么幺蛾子来!”
卢大根叹息了一声,走到了床边,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卢秀珍,眼中忽然有一丝怜悯。
卢秀珍眨了眨眼,她没有看错,这个刚刚还在扇自己耳光的汉子,表情不再是凶神恶煞,仿佛间换了一张脸,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当家的,你这是咋的啦?”卢大根婆娘也发现了自家汉子的异样,停了手。
“老崔家那边派人过来捎信,说崔家大郎早些时候得了急症,死了。”
“死了?”卢大根婆娘睁大了眼睛,尖叫了一声,直直从地上跳将起来:“那聘礼银子咋办?他们家可是来讨钱的?”
躺在地上的卢秀珍苦笑了一声,好吧,初来乍到,她就守了传说里的望门寡。
第2章 望门寡(二)
一阵风刮了过来,烛光晃了晃,地上的两条身影也跟着晃了晃,就如秋风里的树叶,有
些飘忽不定,两人的呼吸声沉沉,直仆仆的朝卢秀珍耳朵里灌了过来,让她的心跟着沉了沉,那暗黄的一点烛光,晃晃的在眼前成了庙里泥塑木雕上暗旧的金粉颜色。
“老崔家给了咱们两条路子选,一是退银子,毕竟山那头的庄户人家,攒点银子不容易,肯定不会这样大大方方的就给了咱们。”卢大根吧嗒吧嗒了下嘴,低头看了看躺在那里的卢秀珍:“她也是命苦,怎么就摊着这样的事情了。”
“你先别急着心疼你妹子,”卢大根婆娘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喘气都有些不利落:“十五两银子,这是十五两银子啊!咱们才揣了两个月哪,咋就要还回去了?你快说,还有个什么法子?咱们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将这银子给留下来。”
“老崔家说,只要秀珍愿意过去守寡,那也成,银子咱们就不用还回去了。”卢大根挠了挠脑袋,将脸转了过去,不敢看躺在那里的卢秀珍:“我心里头琢磨着,让秀珍去守一辈子活寡,这也太难为她了。”
“哼,这是她的命!”卢大根婆娘恶狠狠的吼了一句,见卢大根没有动静,拍手拍脚的嚎了起来:“好哇,你这是已经打定了主意,想要将那十五两银子退给老崔家去了?为了你这宝贝妹子,就不管咱们孩子的死活啦?你这妹子名声已经坏了,请人说媒都嫁不出去了,更别说谁家还能给十五两聘礼银子!只怕是要我们倒贴人家才会松口哪!哎哟哟,我的命可真苦哇,嫁了个没心没肺的,满门心思想着赔钱货,倒将自己的亲骨肉不当一回事,天老爷啊,这日子还要过下去么?我不要活了,不要活了!”
卢大根婆娘一边大声嚎着,一边用脑袋去顶卢大根的肩膀,手脚并用,在他身上拍来打去:“我知道你嫌弃我们母子,明儿一早我就带着大柱二柱回娘家去,你再找个喜欢的份过日子便是!”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卢大根有些恼怒,皱着眉头将婆娘朝旁边一扒拉:“我什么时候说不管你们娘儿几个了?这不是正在想法子么!”
“还能有什么法子?要么把聘礼银子还给人家,要么就让这赔钱货去守寡,你心疼她不就得亏了我们?”卢大根婆娘的眼睛睁得大了几分,跟先前相比,已经不再是芝麻。
“我合计着,既然老崔家的大郎死了,那咱们是不是可以把秀珍嫁给宁谦之?他们两个本来就互相喜欢,只不过是碍着秀珍已经有了婚约,这才没能成事,现在大郎不在了,秀珍自然能再嫁了。”卢大根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来:“这也算是一桩好亲事。”
“狗屁好亲事。”卢大根婆娘斜眼看着自家汉子,鼻子里头嗤嗤的冒冷气:“宁谦之家里就一个寡母,怎么能给他攒出十五两银子的媳妇本?我看他家能拿出十两来都是顶天了。”
“十两就十两,总比让秀珍去守一辈子活寡强。”卢大根点了点头,似乎心意已决:“我这就去宁家走一转。”
“哎哎哎!”卢大根婆娘又开始跳脚:“这中间可是差了五两银子哪!”
卢大根没有理睬她,甩开手便走到了门外,卢大根婆娘瘫了下来,一只手拍着地面哎呀哎呀的喊了起来,但是卢大根似乎没有回心转意的迹象,脚步声橐橐,一直朝外边去了。
“你这个赔钱货!”卢大根婆娘见男人不回转,猛的转过身又朝卢秀珍扑了过来:“都是你弄出些这样的事情来,都是你!”
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她身上,婆娘做惯了农活,下手十分有力,卢秀珍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被打断一般,痛苦的□□了一句:“大嫂,你别这样。”
“阿娘!”门边有个小脑袋探了进来:“你别打姑姑了!姑姑很可怜的!”
卢大根婆娘停了手,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门边,伸手去赶那个小家伙:“二柱,你怎么还没睡觉呢?快睡觉去!”
二柱很是机灵,小小身影一低,就从卢大根婆娘胳肢窝下边钻了过去,蹭蹭蹭的奔到了卢秀珍身边,伸出两只小手抱住她:“阿娘,不许你打姑姑,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