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做梦吧?可能是他太想她了,所以才会出现错觉。
可是那管事娘子分明喊了自己一句,自己也点头回应了,难道也是错觉?崔大郎攀着树枝,幽幽叹息了一声:“秀珍。”
第278章 初较量(四)
小小的院落里布局很是别致, 门口有两株巨大的银杏树,每逢秋日银杏树叶变黄, 枝头黄灿灿的一片,仿佛是金子打造出来的一般,树底下有无数把小小的扇子,微风吹来, 树叶上下纷飞, 又如一群蛱蝶翩翩,看得人眼花缭乱。
此间院子格调很是典雅,不再是朱红廊柱, 而是用了深褐与白色两种主体色调,深褐的廊柱, 深褐的门, 白色的墙壁上盖着黑色的瓦片,显得简洁大方。管事娘子引着卢秀珍走到一扇门前边,对着站在门口的一个小子笑了笑:“国公爷请来的贵客。”
那小子看了卢秀珍一眼, 有些惊诧, 只不过还是转身走了进去, 不多时跑着出来道:“卢姑娘请进罢。”
跟着那小子走进去, 卢秀珍方才明白, 这书房不是自己相像里的书房。
原本以为一推开门就能见着一堵书架, 上边放着各类线装古籍书本,墙壁上挂着名家珍品绘画,可是万万没想到进去只是一间小小的房子, 一个煤炉靠着窗户放着,上头搁着一把茶壶,煤炉之侧有一个黑色的架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檀木制成,架子上放着几套茶具,还有几个精致的盒子,里头该是搁着茶叶。
看起来这是专门为张国公煮茶的小隔间了,卢秀珍继续朝前走,过了一路狭长的过道,终于来到书房,那小子推开门,默默的退下,卢秀珍朝里边望了过去,就见着张国公和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坐在里边。
张国公与张鸣镝两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卢秀珍身上,看着她从容不迫的走进书房,两人不约而同转头望向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
“国公爷,张大人,不知两位找我过来有什么事情?”卢秀珍朝两人福了下身,径自走到了靠着书桌右边的一张座椅上:“我不请自坐了,乡下人不懂规矩,还请国公爷恕罪。”
张国公眯了眯眼睛,这小村姑还挺厉害,首先将自己的身份给摆正了。
若是一直站着回话,无形间她便被他们父子两人压了一头,她找座位坐下,这意思便是说明她是张府的客人,张国公与张鸣镝可不能慢待她。
“卢姑娘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张鸣镝望着卢秀珍开了口,这是他由衷的感叹,今日在朝会上他亲眼目睹了卢秀珍不卑不亢的回话,看到了她做出来的水车,这让他不由得惭愧万分,与这小小村姑相比,他只不过是胜在出身,若是拿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去说话,却是一个零头都不及。
“张大人过奖了。”卢秀珍冲着张鸣镝笑了笑,见他一脸惊愕的神色,她从容解释道:“从这书房设计来看,非亲信不能进入,张大人眉目间与国公爷依稀有几分相似,故此大胆揣测,该是国公府里的爷。”
张鸣镝暗自赞了一声,这位卢姑娘真真冰雪聪明。
“卢姑娘,你这般聪明,那你说说看,老夫寻你过来所谓何事?”张国公挑了下眉,就让这个小村姑自己来想想找她的原因罢。
“国公爷找我来的目的不是很清楚吗?”卢秀珍轻轻一笑:“有事您直说,何必遮遮掩掩,反正我们这种小人物怎么敢得罪国公爷,您要想对我不利,就如捺死一只蚂蚁般简单,绝不会要费什么周章。”
她的态度十分从容,口里说着小人物不敢得罪国公爷,可那模样儿却一点都不显慌乱,嘴角带笑,仿佛她是张国公府的贵客,而不是一个小小村姑。
某位伟人说过,气势上要藐视敌人,首先将这气势摆出来,让对手觉得你高深莫测,这样也就不会让他们轻易起想要谋算你的心思,卢秀珍笑得风轻云淡,只觉自己嘴角都有些发酸,只愿张国公会看在她这份淡定上不那么着急下手。
“你既然这般明白,那不妨说说看究竟是什么事,看你想的,与老夫想的是不是同一桩事?”张国公真是有些吃惊了,这个小村姑,面对着他与张鸣镝竟然还能这般淡定,侃侃而谈,实在是难能可贵,弄得他都有几分惜才之心了。
“国公爷,我想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对人好,我与国公爷素昧平生,而国公爷却赶着上来送我一间铺面,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卢秀珍拿起茶盏,揭开盖子看了看里边的茶汤,淡淡一笑:“皇上在问陆大人京城的铺面问题,国公爷本来可以不出声,站在一旁看陆大人如何应对的,而国公爷接了话。”
“那又如何?”张国公凝望着卢秀珍,伸手摸了摸胡须。
“本来不关国公爷的事,可国公爷出了声,那您的目的该是让皇上注意到你,然后你顺水推舟的说要将自己铺面献出,让皇上将那铺面转赐于我,”卢秀珍抬起头来,眼中闪闪有神采:“实际上,国公爷是想通过这铺面来向我示好。”
张国公没有说话,这小村姑分析得可真是到位,里边的弯弯道道全给她算到了。
“而我不过是一个乡村旮旯里出来的村姑,又有何德何能让国公爷青睐?我想唯一的一点便是……国公爷想利用我探知陆大人的举动。”
这话抛了出来,张鸣镝身子动了动,脸上变色。
每一步都被这村姑算中,实在是令人觉得匪夷所思,他的手指捏了捏,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间自己变得小了许多,对于卢秀珍,竟要仰视方才能看清楚。
“呵呵,果然聪明。”张国公击掌叫好:“卢姑娘真是兰质蕙心,一眼便看穿了老夫的用意,实在是难得。那……”他沉吟了一声:“那卢姑娘打算怎么办呢?”
“秀珍生在乡野,对这朝堂之事知道得并不多,只是也听人说到过一二。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乃出身张国公府,而陆大人的女儿则位居后宫高位,宠冠一时,两位大人可能明里暗里都结下了梁子。”
张国公微微哂笑,这村姑倒也知晓一点东西,只可惜却不是很全,他们不仅仅只是因着女儿同在后宫而互相争斗,他们可是为整个家族利益在博弈,这自然不是小村姑能明白的道理了。
正在思索之间,卢秀珍接下来的话却让张国公大吃了一惊:“国公爷,我一直觉得正妻才是妻,其余的嫔妃只不过是分去君王宠爱的妾侍,都不是正统之道,故此我觉得陆大人没必要与您争斗,只不过……”卢秀珍犹豫的看了张国公一眼,轻声而坚定的说出了她一直搁在心里的话:“国公爷想要扳倒陆大人,何必在江南种谷上动手脚,难道就没有考虑到京畿各州郡的农人们交不起赋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大胆!”张国公勃然作色:“你这是看老夫对你宽容,就不知轻重了?”
“国公爷,我之所以说出这话,自然是会有自己的证据。而且,这事情我一直是放在心底,从来没有对旁人说过,否则我也不会告诉陆大人,我这江南种谷之所以能出秧,是因着我采用了大棚育秧,田里深耕施肥的缘故。”卢秀珍已经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口,只觉一身轻松,面对着竖眉毛瞪眼睛的张国公,她竟然一点担惊害怕的感觉都没有。
自己还真是胆大,卢秀珍暗暗赞了自己一句,这可比前世的胆子更大了。
“父亲,卢姑娘既然没与旁人说起这件事情,您也不必太多担忧。”坐在一侧的张鸣镝赶紧出言相劝:“卢姑娘说的也没错,我也与您提起过,百姓的生活咱们一定要考虑,不能将他们的生死放到一旁不闻不问。”
张国公横着眼睛看了张鸣镝一眼,冷冷的哼了一声,又转过头来望向卢秀珍:“你为何一定认为是我派人在里边动了手脚?”
“国公爷,我从小便长在乡村,对于稻谷这些农作物十分熟悉,不管是江南的种谷还是北方的种谷,只要是天气不是极为寒冷,总会出秧,只不过是长得茂盛与否不能确定。而这次来的江南种谷,竟然是一颗都不发芽,这肯定是不可能的,除了一种情况。”卢秀珍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下,似乎是写了一个字,张国公与张鸣镝看得仔细却没认出是什么字来:“卢姑娘写的是什么?”
“村里人都觉得是江南的种谷不适应我们这边气候,我却总是不信,唯一种谷不发芽的理由便是,种子是假的。”卢秀珍又将那个“假”字写了一遍:“大家的种谷都不发芽,为何兰先生给我的种谷又发芽了呢?这跟气候绝没有关系,只与种谷有关。”
兰如青真的做了一桩错事,把那真的种谷给了一个这般聪明的女子,让她一眼就看穿了里头的猫腻。
“放心,国公爷,我之所以能与您坦诚说出这事,那就是说,我愿意站到国公爷这一边,咱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卢秀珍望向张国公,见他一脸惊讶之色,她笑着道:“怎么了,国公爷莫非还不愿意收留我?”
阿瑾是兰如青的儿子,兰如青是给张国公办事的,而张国公的女儿又是皇后娘娘,代表着正统之道,于情于理,她都该要站到张家这边。
第279章 初较量(五)
书房里一片沉寂, 明当瓦的天窗上漏下来的些许日光也不能让房间明亮几分,光影在张国公脸庞上不住的变幻着, 忽明忽暗,让他的脸一时隐没在黯淡里,一忽儿又亮了起来。
他手中端着一个茶盏,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坐在右侧的卢秀珍, 沉吟片刻, 方才悠悠问出一句:“卢姑娘,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这般爽快的就答应给他做内线,张国公觉得有些不可相信。
都不需要考虑么?看她那模样, 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到心里,仿佛是在喝一碗稀粥那么简单, 端起碗来, 稀里哗啦的就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