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修远顿时失声,清河崔家乃是百年大姓,历经两朝不到,在士族中颇有影响,如果舒家依然避居江南,和崔家联姻正是门当户对,然而今日入宫,圣上重用舒家之意显露于外,与崔家联姻确实不容乐观。
“可是阿桐和崔家二郎的婚约……”舒修远叹了声,崔家二郎幼时便拜师父亲,与阿桐也算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当日妻子看中这桩婚事时,父亲便不甚同意,只是崔二郎实在是人才出众,父亲最终只能无奈应允,但也只让两家定下口头婚约,商定一切等崔二郎科考之后再行议程,此时看来父亲当时只怕就预见到现在。
舒晏清靠着车壁,半响后才道:“回去和十一娘好好说说,让她心里有点准备。”
众人到家不久,圣旨随之而来,舒晏清任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加封太子太师。舒修远当年辞官时已经是通政司左通政,官复原职。舒孟骐在平帝二十年参加了科举,但因为顾忌平帝,所以当年舒孟骐在祖父的要求下,隐藏实力,只拿到了二甲进士,后被吏部发现是舒家长孙,怕得罪平帝,便一直没有任职,此次被圣上任命渝州同知,择日上任。
长兄外放早在祖父预料之中,所以当日到京,除了寝具,其余一应物事依然收拾齐整。舒长宁拿着做好的鞋子还有送给小侄儿的衣服来到舒孟骐所在的院子,刚到门口就见一个圆乎乎的小人儿嬉笑着跑了出来,一把抱住她的腿。
长宁笑着弯腰牵其他的手,柔声道:“泽郎是来欢迎姑姑的吗?”
舒瑞泽今年刚满3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见到姑姑笑颜如花的样子,小手一拍,啪的一声就戳到了长宁眼睛,长宁立刻“诶呦”一声,捂住自己的半边脸,眼泪霎时间就从指缝中溢出,唬的身边的使女连忙上前查看。
长宁艰难的用一只眼睛看着众人慌乱,发现舒瑞泽一脸懵懂的站在原地,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到一样,连忙道:“都别慌了。”说罢伸出一只手,“泽郎,来姑姑这里。”
外面的动静惊动了屋内正在点算的左氏,透过窗格看到外面一阵乱遭,连忙出来,见到长宁的样子,也不由的吓了一跳,快步上前:“阿桐,这……快去请大夫。”
见到长嫂出来,长宁连忙道:“嫂嫂莫慌,不碍的。”
左氏只觉得脑门一头汗,小姑是家中幺女,自打出生就被一家人捧在手心,加之乖巧听话,父母兄长俱是当做心肝肉一样,如今万一真的被自己儿子弄出个好歹,她都不晓得要怎么给丈夫交代。
长宁被众仆小心的扶到房内,看到长嫂一脸紧张担忧的样子,笑着宽慰:“阿嫂不要担忧,泽郎才有多大力气,只是眼睛现在有些酸而已,无碍的。”说着看依偎在母亲身侧怯生生看着自己的舒瑞泽,声音放的更加柔缓:“阿嫂,让使女们先出去吧,莫要吓到泽郎了。”
舒修远拿着崔二郎的拜帖递给妻子,顿了顿说:“十一娘,阿桐和崔二郎的婚事暂且不要提了。”
“怎么?难道有什么问题?”曲氏神色一紧,抓住丈夫的衣袖问道。崔家二郎品貌皆佳,是她为女儿挑选的夫婿,只等着科考之后,两家就要商议定亲之事,此时听到丈夫的话,联想到之前圣上让女儿入宫,脸色不由惊惶起来:“难道……真是要让女儿入宫么?”
舒修远拍了拍妻子的手,宽慰道:“那倒不是,只是现在咱们家形式与以往不同,和崔家联姻只怕非圣上所愿。”
曲氏皱了皱眉:“既然不是让女儿入宫,那阿桐的婚约又和圣上有何关系?”
舒修远抿了抿唇,“十一娘莫要忘了崔家也是百年传承的世家,在士族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曲氏张了张嘴,依然不是很明白:“世家怎么了?自古男女婚嫁本就讲究门当户对,世家之间的联姻也是常事,莫不成要让阿桐嫁给一个白丁或者寒门吗?那我绝对不允!”
舒修远默了默,虽然觉得父亲分析的有理,但是对于崔二郎他是满意的,于是便不再解释,只是指了指帖子说:“我已让人复贴了,崔家夫人还未到京,他暂时也不会提及此事,一切等科考过了之后再议。”说罢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正要对妻子说上一二,却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女婢慌张的声音:“郎君、夫人,六娘子的眼睛刚刚被小郎君戳伤了!”
第四章
舒修远和曲氏赶到时,大夫已经到了,见到父母前来,左氏连忙羞愧道:“让爹娘担心了,都是儿媳教子不严,连累小姑……”
曲氏担心女儿,但也知3岁正是孩童调皮的年岁,无意迁怒儿媳,摆摆手问:“阿桐如何?”
“小娘子无碍,只需闭目休息半日便好,此后三天,忌强光看物。”大夫一边收拾姨箱,一边答道。
曲氏放下一颗心,向大夫躬身道谢之后,便坐到女儿身侧,仔仔细细端详一番,发现长宁左眼微红,泪光涟涟,右眼微眯的看向自己,看起来可怜可爱。
舒修远抬手抚了抚女儿的鬓发,笑道:“这下小阿桐可以名正言顺的偷懒了。”
长宁微微嘟唇:“我才不懒呢,祖父布置的功课我都做完了呢。”
舒修远闻言,伸手道:“拿来,我一会儿拿给你祖父看。”
长宁一愣,半响后才弱弱道:“还有最后一篇没写……”
舒修远大笑,轻轻敲了敲女儿的脑门:“罢了,好好歇歇吧,这几日你帮你母亲整理家务,也辛苦了。”因儿媳在侧,舒修远也不便多留,又交代了两句便离开了。
曲氏怕儿媳心中自责,又知女儿无事,转头笑着抱过舒瑞泽逗弄了一会儿,直到下人来报说崔二公子到访,才将孙子交给儿媳,起身向外走去。
走了没两步,转头看着躺在榻上的女儿说:“轩郎来了,你和我一起去吧。”
左氏闻言笑道:“母亲好歹也留时间给阿桐妆扮一下才是,虽说现在这样也好,但是再精细点不是更好。”
长宁被长嫂打趣的有些脸红,南平民风开放,青年男女之间的戒防并不苛刻。崔庭轩十岁便到舒家书院拜学,幼时也常和三位兄长带她一起游玩,长宁也一直将他当做兄长一样对待,只是十二岁那年,母亲与崔家夫人口头定下了她和崔庭轩的婚约之后,再见他便多了几分小女儿的羞涩,此刻又被长嫂逗趣,长宁只觉羞臊,噌的一下从踏上坐起,“嫂嫂这里光线太强了,我要回我那处休息了!”曲氏看着女儿哒哒哒出去的背影,不由失笑。
前厅书房,舒晏清看着坐在下侧的年轻人,伸手捻了捻胡子,心中叹息,如果不是两家家世都太过强大,崔家二郎确实是孙婿的最佳人选,少小便到舒家,深知此人人品学识都是一等一的好,对阿桐也是贴心细致,只是天意多变,造化弄人。
“老师到京数日,学生今日才来拜访,实在惭愧。”崔庭轩抱手深拜,脸上几多愧色。
舒晏清浑不在意的摆摆手:“是我让闭门谢客的,不怨你。再有一月便开考,此乃新君登基首次科考,你到京也数月有余,自觉如何?”
崔庭轩微微一笑,郎朗身姿带着几分胸有成竹之势:“此次如果不是老师主持的话,应是林大人为主考,林大人是平帝二年的进士,学生曾参阅过林大人的文章,发现所作用语甚为平实,见解行策也追求可行有度……”
舒晏清听着,脸上露出浅浅笑容,点头道:“你能如此总结最好,科考虽说看文章,但投考官所好也很重要,此次科考,你和驰郎一同参加,老夫等你们的好消息。”
舒孟驰连忙起身:“孙儿定不让祖父失望。”
舒晏清说罢之后,又教导几句,便让舒孟驰带着他去内庭见曲氏,见到崔庭轩离开,舒孟骏在门口徘徊一阵,转头看着舒晏清道:“祖父……乐容和阿桐的婚事你难道不阻止吗?”
“哦?”舒晏清放下手里的书看着舒孟骏问:“什么意思?”
舒孟骏皱着眉头,半响后才说:“自从乐容入京,彤霞县主就一直跟随其后,前段时间这科考生在京西曲斛流斛,我和二哥一起去了,当时乐容也在,身边就跟着彤霞县主……祖父,如此滥情之人如何配的阿桐!”
舒晏清双眼直视孟骏,他的这个三孙儿与家中其他儿郎不同,性子跳脱,厌文喜武,如今已经十七年岁,早在他这个年纪,他的两位兄长早已过了省拭,只有他勉勉强强过了解式便不思进取,整日舞刀弄剑不得消停。但因为与阿桐年纪接近,与她最为相亲,此刻看到他面上郁郁不平之色,轻轻笑道:“阿桐与轩郎并没有什么婚约,只是两家彼此有意罢了,你不必替阿桐太在意。”
舒孟骏一愣,“没有婚约?可是娘亲不是……”
舒晏清重新拿起书,瞟了孙儿一眼,淡淡道:“骏郎既然这么闲,不若我们来谈谈你最近堵了什么书,有何感悟?”
“啊!不必了……祖父您先忙,我去陪二哥和乐容。”舒孟骏说完,立刻撒丫子离开了书房,不走难道真的等着祖父考校他么,最近他只顾着逛京都,哪有时间读书。
舒晏清看着一溜烟不见的三孙儿,不由失笑,只是想到刚刚骏郎的话,笑容又渐渐沉凝下来。彤霞郡主是博郡王的嫡女,而博郡王是宗亲中当时为数不多站在太子一派的,如今他的女儿看上了崔家嫡子,不管是刻意还是无意,圣上都是赞同的。新皇登基,局势复杂,阿桐作为舒家的嫡女,这婚事恐怕不能完全由得家里了。